“姑娘，行禮時右手要壓在左手上，拇指不能翹起來?！?/p>
青杏第十七次糾正蘇隱月的行禮姿勢，圓臉上寫滿了無奈。這位被指派來伺候蘇隱月的小宮女，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卻在宮廷禮儀方面格外嚴格。
蘇隱月嘆了口氣，再次嘗試那個看似簡單實則復(fù)雜的萬福禮。三天了，她依然無法像土生土長的古代閨秀那樣優(yōu)雅行禮。每當(dāng)她彎腰時，總覺得自己的動作像個笨拙的提線木偶。
“這樣？“她雙手交疊置于腰側(cè)，微微屈膝。
青杏搖頭：“姑娘的手腕太僵硬了，要像柳枝一樣柔——“
“柳枝不會行禮?！疤K隱月忍不住嘟囔，揉了揉酸痛的腰背。這套動作她已經(jīng)練習(xí)了整個上午，膝蓋都快跪青了。
“姑娘說什么？“青杏沒聽清。
“沒什么。“蘇隱月擠出一個笑容，“再來一次吧?！?/p>
窗外傳來幾聲輕笑。蘇隱月轉(zhuǎn)頭看去，幾個小宮女正躲在廊柱后偷看，見她發(fā)現(xiàn)，立刻像受驚的小鳥般散開。這已經(jīng)是今天的第三撥“觀眾“了。自從被南宮昭臨留在宮中，她這個“短發(fā)奇女子“就成了皇宮里的新鮮景致。
“她們很閑嗎？“蘇隱月忍不住問。
青杏慌忙解釋：“姑娘別惱，她們只是好奇...宮里很少來外人，更何況是...“她的目光在蘇隱月的短發(fā)上掃過，又迅速垂下。
更何況是個不守規(guī)矩的怪人。蘇隱月在心中替她補完。她理解宮女們的好奇，但這種被當(dāng)動物園猴子圍觀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算了，休息一會兒吧。“她走向窗邊的矮榻，不顧形象地癱坐下來，雙腿伸直——這姿勢要是被禮儀嬤嬤看見，怕是要驚得暈過去。
青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端來一杯花茶：“姑娘用茶?！?/p>
茶水溫?zé)徇m口，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氣。蘇隱月小啜一口，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這三天的宮廷生活比她想象的更難適應(yīng)——從天亮起床到深夜入睡，每一刻都有人在旁伺候，每一個動作都有人注視，連呼吸都覺得不自由。
“青杏，你們每天都是這樣過的嗎？“她忍不住問，“從早到晚，一舉一動都要按規(guī)矩來？“
小宮女眨眨眼：“姑娘是指？“
“就是...“蘇隱月比劃著，“走路不能太快，說話不能太響，笑要掩口，坐要端正，連吃飯都要數(shù)著嚼幾下...不覺得累嗎？“
青杏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她問的是“水為什么不往上流“這類荒謬問題：“這是規(guī)矩呀。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宮里頭要是人人都隨心所欲，那還得了？“
蘇隱月啞然。對青杏這樣的古人來說，這些繁文縟節(jié)就像呼吸一樣自然。而對她這個現(xiàn)代人而言，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姑娘別急，“青杏見她神色黯然，安慰道，“慢慢來。陛下說了，姑娘不必急著學(xué)全禮數(shù)。“
南宮昭臨。這個名字讓蘇隱月心頭一緊。那位深不可測的帝王將她留在宮中，卻又不急著召見，只是派人教她禮儀，允許她有限度地自由活動...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青杏，帶我去藏書閣看看吧?！疤K隱月放下茶杯。既然暫時無法離開，不如利用這個機會研究一下龍國的歷史，或許能找到關(guān)于玉佩或穿越的線索。
“姑娘稍等，奴婢給您梳頭?！扒嘈尤硎狍骱桶l(fā)飾。
蘇隱月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短發(fā)：“這么短，就不用了吧？“
“再短也要梳整齊呀?！扒嘈訄猿值?，“姑娘現(xiàn)在住在宮里，代表的可是陛下的臉面?！?/p>
一刻鐘后，蘇隱月頂著一個小小的發(fā)髻走出蘭芷閣，發(fā)間插著兩支素銀簪子——這是青杏能為她的短發(fā)設(shè)計出的最復(fù)雜發(fā)型了。一路上，她總覺得頭皮發(fā)緊，好像有無數(shù)小螞蟻在爬。
皇宮比她想象的還要龐大。穿過幾重庭院，經(jīng)過數(shù)不清的亭臺樓閣，兩人才來到那座獨立的雙層建筑前。與金碧輝煌的宮殿相比，藏書閣外觀樸實無華，但門楣上“文淵閣“三個鎏金大字氣勢磅礴，據(jù)說是開國龍皇親筆所題。
“姑娘請自便，奴婢在外候著?！扒嘈釉陂T外止步。
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陳年墨香和防蟲藥草的氣息。高大書架直抵屋頂，擺滿竹簡、帛書和線裝典籍。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掌書迎上來，得知她是“蘭芷閣的蘇姑娘“后，態(tài)度立刻恭敬起來。
“姑娘想看什么書？陛下有旨，閣中典籍任姑娘取閱?！?/p>
蘇隱月思索片刻：“有沒有關(guān)于龍國皇室歷史的？最好是...關(guān)于當(dāng)今圣上的?！?/p>
老掌書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引她到最里側(cè)一個書架前，取下一本裝幀精美的絹冊：“《昭臨紀事》，記錄圣上登基前的經(jīng)歷?！?/p>
書很重，封面是深藍色的絹布，用金線繡著一條盤龍。蘇隱月小心地捧著它來到靠窗的案幾前，深吸一口氣才翻開扉頁。
第一頁是一幅工筆畫——年輕的南宮昭臨站在雪地中練劍，眉目如畫，神情堅毅。畫旁題著兩行小字：“昭臨十二年冬，習(xí)劍于梅園，雪落無聲?！?/p>
蘇隱月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撫過畫像。這個場景她見過！在穿越前的那個夢里，漫天飛雪中，少年南宮昭臨揮劍的身影與畫中一模一樣。這怎么可能？
繼續(xù)翻閱，書中記載了南宮昭臨從皇子到太子的成長歷程：他如何師從大儒學(xué)習(xí)經(jīng)史，如何在獵場一箭雙雕，又如何在十四歲那年提出改革稅制的建議...每一段文字都配有精美的插圖，栩栩如生。
當(dāng)翻到“昭臨二十三年春“這一章時，蘇隱月的手突然僵住了。這頁描繪的是南宮昭臨站在一座高臺上仰望星空的場景，高臺的形制、他衣袍的樣式、甚至背景中星辰的排列，都與她另一個夢境完全吻合！
“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胸口處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仿佛在呼應(yīng)她的震驚。
“什么不可能？“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蘇隱月猛地合上書，轉(zhuǎn)身看到南宮昭臨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身后，一襲玄色常服，異色雙瞳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
“陛、陛下?！八颐ζ鹕硇卸Y，這次倒是標準了許多。
南宮昭臨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上：“對朕的過去這么感興趣？“
蘇隱月將書放回案上，心跳如鼓：“只是...想多了解龍國的歷史?！?/p>
“是嗎？“南宮昭臨走近幾步，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息籠罩過來，“那為何看到這一頁時如此驚訝？“他修長的手指翻開書頁，正好停在那幅高臺觀星圖。
蘇隱月注意到，當(dāng)他靠近時，自己胸前的玉佩和他腰間的隱月玉同時泛出微光，雖然微弱，但在昏暗的藏書閣內(nèi)清晰可見。
南宮昭臨似乎也察覺到了，金色瞳孔微微收縮，但他很快控制住表情：“這幅畫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蘇隱月決定冒險一試：“我...夢到過這個場景。“
“什么時候的夢？“
“來龍國之前?！?/p>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南宮昭臨的意料。他深深看了蘇隱月一眼，突然合上書：“陪朕走走?！?/p>
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蘇隱月默默跟上，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藏書閣。青杏和侍從們見狀，立刻退到適當(dāng)?shù)木嚯x外跟隨。
南宮昭臨帶著她穿過幾道回廊，來到御花園深處的一座白玉亭。亭子位置頗高，可以俯瞰大半個皇宮，尤其是遠處那座高聳的觀星臺。
“坐。“南宮昭臨示意亭中的石凳。
蘇隱月坐下后，發(fā)現(xiàn)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觀星臺頂部的儀器結(jié)構(gòu)——一個巨大的青銅圓盤，周圍環(huán)繞著各種星象標記。正當(dāng)她想仔細辨認時，胸前的玉佩突然劇烈發(fā)燙，燙得她差點驚叫出聲。
“三天后的月圓之夜，“南宮昭臨順著她的目光說道，“九星連珠的天象將會出現(xiàn)?！?/p>
蘇隱月強忍胸前灼熱：“陛下之前提過...要舉行儀式？“
“嗯?！澳蠈m昭臨的目光變得深遠，“一個等待了三十三年的儀式?！?/p>
三十三年。這個數(shù)字再次出現(xiàn)。蘇隱月想起李慕白提過的“歷史斷層“，以及南宮昭臨試圖改變的“某個事件“。她鼓起勇氣問道：“什么儀式？“
南宮昭臨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打開看看。“
蘇隱月接過錦囊，倒出里面的東西——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表面布滿奇特的紋路，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這是...“
“天外隕玉的碎片。“南宮昭臨解釋道，“與你的玉佩同源?！?/p>
蘇隱月手中的碎片突然變得溫?zé)幔c她胸前的玉佩產(chǎn)生共鳴。更奇怪的是，當(dāng)她凝視那些紋路時，眼前竟浮現(xiàn)出模糊的畫面——一座燃燒的城池，一個站在雨中的玄衣男子...
“?。 八忠欢?，碎片落在地上。
南宮昭臨彎腰拾起碎片，動作優(yōu)雅：“看來你對它的反應(yīng)比朕預(yù)想的更強烈?！八麑⑺槠栈劐\囊，“這證明朕的猜測沒錯?！?/p>
“什么猜測？“蘇隱月聲音發(fā)緊。
南宮昭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朕還有朝務(wù)要處理。“他頓了頓，“明日朕要去獵場，你可隨行?！?/p>
說完，不等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離去，玄色衣袍在風(fēng)中輕輕擺動，很快就消失在花木深處。
蘇隱月呆坐在亭中，思緒萬千。南宮昭臨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謎題，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些意味深長的停頓...他顯然知道更多關(guān)于她穿越的秘密，卻不肯一次性說明白。
回蘭芷閣的路上，蘇隱月故意繞道而行，試圖摸清皇宮的布局。轉(zhuǎn)過一處假山時，她突然聽到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月圓之夜的大典，欽天監(jiān)已經(jīng)準備了三個月...“
“...噓，小聲點。夜大人吩咐過，不得議論...“
聲音戛然而止。蘇隱月假裝欣賞路邊的牡丹，眼角余光卻看到兩名宮女匆匆離去的背影。
月圓之夜的大典...就是南宮昭臨所說的儀式嗎？她必須想辦法了解更多信息。
回到蘭芷閣，蘇隱月發(fā)現(xiàn)案幾上多了一本嶄新的書——《九星志》。翻開扉頁，一行蒼勁有力的小字映入眼簾：“讀此或可解汝之惑。——昭臨“
這是南宮昭臨的親筆！蘇隱月迫不及待地開始閱讀。書中詳細記載了九星連珠的天文現(xiàn)象及其在龍國歷史上的每一次出現(xiàn)。最令她震驚的是最后幾頁——那里記載著三十三年前的一次九星連珠，旁邊還有南宮昭臨的親筆批注：
“天啟三年，九星連珠，朕欲逆天改命，未料時空錯亂，史書斷層。今時機將至，當(dāng)撥亂反正?！?/p>
蘇隱月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這短短幾行字證實了李慕白的說法——南宮昭臨確實嘗試過改變歷史，而且導(dǎo)致了某種時空錯亂。而所謂的“時機將至“，顯然是指三天后的月圓之夜。
窗外，日影西斜。蘇隱月合上書，走到窗前遠眺觀星臺。那座神秘的建筑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如同一個巨大的謎團。
而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影衛(wèi)首領(lǐng)夜無塵正將今日觀察到的一切詳細記錄在冊，準備呈報給那位深不可測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