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的慶功宴持續了三天三夜。王宮各處張燈結彩，紅綢從宮門一直鋪到正殿，檐角懸掛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像是無數人在同時歡笑。宮女們端著鎏金酒壺穿梭于席間，瓊漿玉液的香氣混合著烤肉的焦香，在空氣中交織成令人迷醉的氣息。

蘇隱月獨自坐在偏殿的窗邊，遠離喧囂。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駁的花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藍色晶體，那枚重生后的“海洋之淚“正不斷散發出微弱的脈動，像一顆沉睡的心臟，隨著她的呼吸節奏忽明忽暗。

自從那夜觀星臺異變后，這枚晶體就變得異常活躍。她曾試圖將它藏進玉匣，卻發現任何容器都無法隔絕那種奇特的能量波動。更詭異的是，每當月過中天，晶體內部就會浮現出細小的星芒，排列成她從未見過的星座圖案。

殿外忽然傳來整齊的跪拜聲，鎧甲碰撞的金屬聲與靴子踏地的悶響由遠及近。蘇隱月抬頭望去——南宮昭臨一襲玄色龍袍踏著晨光而來，衣擺上金線繡制的星紋在走動間流轉如真實的銀河，每一步都似有星辰墜落。明明才凱旋歸來，他的臉色卻比出征前更加蒼白，如同上好的宣紙，隱約能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潔白的紗布上滲出點點嫣紅，像是雪地里綻放的梅。

“陛下受傷了？“蘇隱月起身行禮，裙裾拂過地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白紗上，眉頭不自覺地蹙起。記憶中，南宮昭臨極少受傷，即便有也從不示人。

帝王沒有回答，只是揮退左右。當沉重的殿門“咔嗒“一聲關上，他整個人突然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氣，向前栽倒！

“昭臨！“

蘇隱月沖上前接住他，龍涎香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嗆得她眼眶發熱。帝王的身體比她記憶中消瘦許多，肩膀的骨骼硌得她生疼，玄色龍袍下的身軀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他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冠有些松散，幾縷黑發散落下來，沾著未干的晨露。

“無妨......“南宮昭臨借她的力道站穩，右手卻仍緊握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只是失血過多。“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糲的墻面。

他指尖的溫度高得反常。蘇隱月這才發現他眼底布滿血絲，如同蛛網般從眼角蔓延，而唇色卻異常艷紅，像是抹了胭脂——分明是中毒的癥狀！她太熟悉這種征兆了，當年父親被下毒時，也是這般詭異的唇色。

“北境王的箭上淬了毒？“她急忙扶他坐下，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后背，觸手一片濕冷。龍袍下的中衣已經被冷汗浸透，“太醫怎么說？“

“尋常蛇毒罷了。“帝王輕笑一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滴落在玄色衣袍上，立刻消失不見，只留下幾處深色的痕跡，“比起這個......“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雙總是深不可測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朕更想知道，那夜在觀星臺，你看到了什么？“

蘇隱月呼吸一滯。那夜之后，李慕白昏迷至今未醒，而宮中所有人都對天象異變毫無記憶。她曾以為南宮昭臨也不記得，現在看來......

“陛下指什么？“她佯裝鎮定地去斟茶，手腕卻不受控制地發抖，茶壺與杯盞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溫熱的茶水濺在手背上，她卻感覺不到燙。

南宮昭臨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茶盞翻倒，琥珀色的茶水在案幾上蜿蜒成奇異的軌跡，像是一條小小的河流，最終匯成一個模糊的圖案。帝王就著這個姿勢將她拉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睫毛的顫動：“朕夢見你站在星空下，手里拿著發光的藍色石頭。“他的氣息拂過她耳畔，帶著淡淡的鐵銹味，“今早醒來，發現枕邊真有幾點藍色碎屑。“

蘇隱月心跳如鼓，胸腔里的震動幾乎要沖破肋骨的束縛。袖中的晶體突然變得滾燙，透過衣料散發出微光，將輕薄的衣袖映出一小片藍色的光暈。南宮昭臨顯然也注意到了，目光下移的瞬間，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報！北境急奏！“

帝王不悅地松開手，眉頭皺成一個凌厲的弧度。侍衛呈上的密函火漆上印著狼頭徽記，拆開后只有寥寥數字：【熒惑守心，歸墟將啟】。

南宮昭臨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戴上了一張冰冷的面具。蘇隱月趁機退后半步，卻見他將密函湊近燭火，火舌舔舐紙張的瞬間，她分明看到帝王垂在袖中的左手正微微發抖，像是風中搖曳的枯葉。

“三日后隨朕去驪山行宮。“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卻掩不住尾音的一絲顫抖。

當灰燼飄落時，蘇隱月注意到他的指尖有一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珠。那形狀，像極了被某種晶體劃破的痕跡。

——

當夜，蘇隱月輾轉難眠。錦被上的刺繡摩擦著她的肌膚，帶來細微的刺痛。袖中的晶體每隔一刻鐘就會發燙一次，如同某種倒計時，提醒著她時間的流逝。窗外，一輪血月高懸，將庭院里的假山石投射出猙獰的影子。

她索性起身掌燈，銅鏡中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下掛著濃重的青影。取出那枚越來越亮的藍石仔細端詳——晶體內部不知何時出現了細小的紋路，在燭光下顯現出一幅微縮星圖。當她轉動角度時，星辰連線竟與白日里案幾上茶水漬的走向一模一樣！

“這是......“

指尖突然刺痛，晶體邊緣不知何時變得鋒利，劃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滴在星圖上，那些紋路立刻活了過來，在她面前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

驪山深處的溫泉池中，水汽氤氳如霧。南宮昭臨赤裸著上身浸泡在藥泉里，蒼白的皮膚上布滿細小的傷痕，像是被無數細針扎過。本該愈合的箭傷竟潰爛發黑，周圍的血管呈現出詭異的紫紅色，如同蛛網般向四周蔓延。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口處浮現出與天機盤相同的符文！那些扭曲的文字如同活物，隨著他的呼吸緩緩蠕動。

影像突然切換，顯示出龍陵最底層的歸墟境。水晶棺中的“蘇隱月“正在緩緩睜眼，睫毛顫動如同垂死的蝴蝶。而棺旁站著的身影讓她毛骨悚然——那是與南宮昭臨一模一樣的人，只是眼中泛著機械的藍光，嘴角掛著非人的微笑，正將某種液體注入棺中人的靜脈！

“砰！“

房門突然被撞開，李慕白踉蹌著沖了進來。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因失血而泛青，手中緊握著半塊染血的玉佩：“蘇姑娘...快走...陛下他......“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中他后心！箭簇穿透胸膛，帶著血珠釘入對面的屏風，潔白的絹面上立刻綻開一朵刺目的紅花。

“李大人！“

蘇隱月撲過去接住他癱軟的身體。李慕白嘴角溢出血沫，將玉佩塞進她手里：“別...相信...看到的......“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卻仍死死抓著她的衣袖，“歸墟境...是假的...陛下他...在驪山......“

殿外火把如龍，禁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鎧甲碰撞的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蘇隱月顫抖著將兩塊玉佩拼合，縫隙處迸發出刺目金光！光芒中，她看到玉佩背面刻著一行小字：【血為引，玉為鑰】。

當侍衛破門而入時，只見窗扉大開，夜風卷著紗簾飛舞，案上燭火猶溫，而室內早已空無一人。只有屏風上的血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

驪山行宮的溫泉池水汽氤氳，硫磺的氣息混合著藥草的苦澀，在空氣中形成一層薄霧。南宮昭臨閉目靠在池邊，心口的符文已經蔓延到鎖骨，在蒼白的皮膚上勾勒出詭異的圖騰。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伸出手：“藥。“

那只手瘦得幾乎皮包骨，腕骨凸出得像要刺破皮膚，指甲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紫色。

蘇隱月屏住呼吸，將藍色晶體放在他掌心。晶體接觸到皮膚的瞬間，立刻亮了起來，內部的星芒瘋狂旋轉，像是被喚醒的某種生命。

帝王猛地睜眼，在看到她的瞬間瞳孔驟縮：“你怎么——“

“歸墟境里的不是你。“蘇隱月直接打斷他，聲音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臉頰上留下冰涼的痕跡，“是天機盤用你的基因培育的仿生體，對不對？那些符文不是詛咒，是基因鎖！“

池水突然劇烈翻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攪動。南宮昭臨站起身，水珠順著肌肉線條滾落，在月光下如同流動的水銀。他一把扣住她的后頸，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還知道什么？“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眼中翻涌著她讀不懂的情緒。

“知道你在用自己的生命維持時空裂縫。“淚水模糊了視線，蘇隱月舉起拼合完整的玉佩，金光映照著她淚濕的臉，“更知道第九次循環結束時，你本可以全身而退，卻選擇把生機留給我......“

南宮昭臨的手突然松開。他踉蹌著后退，胸口的符文開始瘋狂閃爍，像是某種信號：“原來...你都記起來了......“他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

溫泉水突然變成血紅色，像是被注入了無數鮮血。蘇隱月驚恐地看著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爬上他的脖頸，所過之處皮膚開始龜裂，露出下面機械的構造。藍色晶體自發懸浮到兩人之間，投射出一行她再熟悉不過的現代文字：

【基因鎖已解除，倒計時23:59:59】

“終于......“南宮昭臨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整個人向前栽倒在她懷中，“等到你了......“

他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只剩下一具空殼。蘇隱月抱緊他逐漸冰涼的身軀，看向晶體顯示的倒計時——二十四小時，這是南宮昭臨最后的生命，也是她改寫命運的最后機會。

月光透過水汽，在池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她輕輕撫上帝王蒼白的臉，指尖觸到的不再是溫暖的肌膚，而是某種冰冷的、類似金屬的質感。淚水滴落在他緊閉的眼瞼上，順著臉頰滑下，像是他在哭泣。

“這一次，換我來救你。“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堅定得如同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