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璃想,她大概是死了。
又或者,正走在去死的路上。
昔日相府嫡女,京城明珠,如今只是個無名無姓的罪臣之女。
三族流放,父兄問斬,煊赫一時的蘇家,只剩她一個活口。
并非皇恩浩蕩,而是她尚有最后一點用處——給溟王夜溟淵沖喜。
那個傳聞里性情暴戾、身有殘疾,在沙場上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羅。
大紅的喜轎外,喜樂喧天,吹打得人頭昏腦漲。蘇洛璃聽著,只覺得比抄家那日的哭嚎聲更刺耳。
她身著鳳冠霞帔,沉重的衣冠壓得她喘不過氣,像一副提前穿在身上的棺槨。
她沒反抗,心死了,行尸走肉而已。
轎簾被一只粗糙的手掀開,喜娘連拉帶拽地將她弄出轎子,踉蹌著跨過王府高高的門檻。
跨火盆,拜天地。
她像個提線木偶,被喜娘擺弄著每一個動作。耳邊是賓客們壓低了聲音的議論。
“嘖,蘇家這女兒,當年真是水靈,可惜了。”
“可惜什么?罪臣之女,配個殘王,天造地設。也算全了她一條性命,皇上仁慈。”
“噓……小點聲,那位爺的耳朵可尖著呢。”
蘇洛璃面無表情地聽著,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福氣?真是好大的福氣。
繁瑣的禮節終于走完,她被送入洞房。
紅燭高燒,帳幔低垂,滿目的紅,艷得像潑了滿屋的血。
她獨自枯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燭火嗶啵一聲,矮了半截。
“吱呀——”
那扇緊閉的門被推開。
一股寒氣裹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先于人影灌了進來。
蘇洛璃抬起頭,看到了她的夫君,夜溟淵。
他坐在一張玄鐵輪椅上,墨色錦袍上繡著暗金云紋,面容俊美,卻毫無活氣。那雙眸子尤其深,像化不開的寒潭,正審視著她,像在打量一件貨物。
他沒說話,只是對著身后的侍女抬了抬下巴。
侍女會意,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撕扯蘇洛璃的嫁衣。
“王爺有令,罪女蘇氏,不配與王爺同榻。”
侍女的聲音尖利,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屈辱感燒灼著五臟六腑。蘇洛璃想掙扎,可長久的牢獄生涯早已磨去她所有力氣,只能任由對方的手指碰到她的衣領。
就在這時,窗外風聲陡起。
“有刺客!”
夜溟淵聽到這聲喊,臉上甚至不見波瀾,反而像是厭煩地閉了下眼。
真是沒完沒了。
數道黑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入,長劍泛著幽光,目標明確——輪椅上的夜溟淵。
刀光劍影瞬間炸開。
身邊的侍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在混亂中不知是誰,狠狠推了蘇洛璃一把。
“王妃!”
這一聲喊得情真意切,推得也毫不猶豫。
蘇洛璃纖弱的身體就這么被當成肉盾,直直撞向了最前方的一柄淬毒匕首。
“噗嗤。”
利刃入體的聲音很輕。
她低下頭,看見胸口迅速綻開一朵血花,將嫁衣上那只欲飛的鳳凰染得更加鮮活。
先是麻木,隨即,焚心蝕骨的劇痛轟然炸開。
億萬只毒蟲在她血肉深處啃噬,每一寸骨頭都在哀嚎。
她倒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眼前景物天旋地轉。
血,從身下蔓延開,洇濕了喜慶的紅毯。
刺客很快被盡數誅殺,喜房內恢復了死寂,只余她痛苦的喘息。
夜溟淵的輪椅緩緩滑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蘇相好算計,竟讓你來做這枚死士。”
他的聲音沒有溫度,每個字都像冰碴,戳進她心里。
懷疑,質問。
她用命為他擋下一刀,換來的,是這個。
蘇洛璃張了張嘴,想笑,想罵,可喉間涌上的腥甜堵住了一切。
毒性發作得很快,意識正沉入無邊黑暗。
就在她以為自己終于能死在這場笑話里時,心口的位置,忽然爆開一陣灼熱。
一股蠻橫的力量自她血脈深處蘇醒,灼熱與冰寒兩股氣息瘋狂沖撞。
皮膚下,仿佛有微光在流竄。
劇痛之中,竟然擠出了一絲生機。
不,她不能死!
蘇家的大仇未報,她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蘇洛璃用盡最后的力氣,死死咬住舌尖,強留一絲清明。
她看見,胸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的血肉正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極其緩慢地蠕動、聚合。
血肉一次次被撕開,又一次次重生,痛苦被放大了千百倍。
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回流。
她從鬼門關前,被硬生生拖了回來。
夜溟淵一直冷眼旁觀。當他看到蘇洛璃身上的異狀時,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終于掀起一絲波瀾。
他認得那匕首上的毒,見血封喉的“剎那枯”,從無活口。
可這個女人,非但沒死,還在自愈?
他沉默了片刻,眸中的情緒再次被冰封。
“拖下去。”
“關進柴房,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給她一滴水,一粒米。”
冰冷的聲音,宣判了她的新歸宿。
蘇洛璃被兩個粗使婆子像拖條死狗一樣,扔進了王府最陰暗的柴房。
門,“哐當”一聲鎖死。
黑暗中,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時而滾燙如火,時而冰冷如淵。鳳血印記在持續修復她的傷口,每一次修復,都伴隨著昏厥般的劇痛。
在痛苦的間隙,她腦海中閃過無數零碎的畫面。
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眉心朱砂如血,面容卻看不真切。
一只浴火的鳳凰,發出穿透云霄的悲鳴。
還有幾句古老而破碎的低語,在她耳邊回響。
“鳳血……詛咒……”
“宿命……輪回……”
家族覆滅,荒唐賜婚,還有她身體里這詭異的變化……這一切,到底是什么?
劇毒在緩慢消解,鳳血印記帶來的痛苦卻讓她生不如死。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好像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困住了。
每當她心中生出強烈的恨意與反抗之念,心口的印記便灼痛加倍,仿佛在懲罰她的不馴。
這覺醒的力量,究竟是救贖,還是一個更深的囚籠?
蘇洛璃喘息著,腦中最后定格的,是夜溟淵那雙深邃冷漠的眼眸。
那雙眼睛里,到底藏著什么?
劇毒雖在緩慢消解,但鳳血印記帶來的劇痛卻讓她生不如死。
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她發現自己仿佛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困住了。
每當她心中生出強烈的反抗之意時,心口的印記就會灼痛加倍,仿佛在懲罰她的不馴。
這覺醒的力量,究竟是救贖,還是一個更深的、更絕望的囚籠?
蘇洛璃喘息著,腦海中最后定格的,是夜溟淵那雙深邃冷漠的眼眸。
那雙眼睛里,又到底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