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鬧鐘還沒響,手機鈴聲就先一步把我拽出了混沌。窗外天色剛透出一點灰白,小區里只有零星早起遛狗的身影和清脆的鳥鳴。今天十點要趕去工廠交接,老楊怕早高峰堵車,早早就把我叫起,我幾乎是彈跳著完成了洗漱,抓起昨晚就準備好的背包沖下樓。
果然,那輛熟悉的黑色SUV已經靜靜停在單元門口。車窗降下,露出老楊那張帶著些許疲憊卻依然精神的臉?!斑@么早起得來嗎?”他聲音里帶著點晨起的沙啞,順手幫我拉開了副駕的門。
老楊,我的老板,剛過而立之年,結婚不到兩年。他是那種典型的白手起家創業者,精明務實,帶著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從最初的光桿司令到現在十來人的小公司,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氣。我能進這家公司,全靠閨蜜靈牽線搭橋??芍S刺的是,她自己倒先跑了,按她的說法是:她要做的是技術牛人,不是牛馬!這話雖然糙,但理不糙。在小公司,尤其老楊這樣的老板手下,一人當三人使是常態,恨不得你真能像變形金剛一樣隨時切換形態。
車子匯入逐漸蘇醒的車流,我掏出手機,指尖飛快地敲擊屏幕,給那個此刻大概還在夢鄉里遨游的閨蜜發消息:“冰箱冷藏格有三明治,記得吃。”發送成功,把手機塞回口袋,一抬頭,卻發現窗外的街景不是通往高速的方向。
“哎?老楊,我們不是直接去工廠嗎?怎么繞回公司了?”我疑惑地問,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忘了什么重要文件。
老楊打著方向盤,語氣平常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哦,臨時有點事。韋晨今天約了四維彩超,我呆會陪她去趟醫院。工廠那邊我讓小楊跟你去,他對接流程都熟。”
“哇!四維彩超!”“晨姐這么快就四個月啦?恭喜恭喜啊老楊!你馬上就要當超級奶爸了!”想到即將和小楊哥搭檔去工廠,心里那點因為老板臨時缺席的小小失落立刻被雀躍取代。小楊哥,老楊的親弟,二十來歲,為人風趣幽默,跟他一起去工廠,工作也不會難熬了。年歲相仿,總歸能少些拘束,多點輕松,我暗自盤算著。
老楊把車穩穩停在公司樓下。我剛解開安全帶,就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低沉引擎聲。一輛線條流暢的華晨寶馬3系瀟灑地貼著路邊停下,車窗降下,露出小楊那張被大墨鏡遮了大半的臉。他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沖我揚了揚下巴,拖長了調子:“嗨——美女!需要專車接送服務嗎?五星好評那種?!?/p>
“要啊要??!”我被他逗樂了,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順手就去開后備箱,“帥哥,快過來幫忙搬行李呀!”
話音未落,老楊已經動作利落地把我的行李箱拎出來,放進了寶馬的后備箱。我沖小楊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動作麻利地拉開副駕車門鉆了進去。就在這一瞬間,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小楊的目光——他正透過墨鏡,深深地看了他哥哥一眼。那眼神極其短暫,快得像錯覺,卻分明比剛才的嬉笑多了幾分沉郁,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仿佛陽光被烏云瞬間吞噬了一角。我的心有余悸地快跳了一拍。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工廠給我個消息?!崩蠗顝澫卵高^車窗叮囑,語氣是一貫的沉穩可靠。
我趕緊沖他揮手告別:“知道啦老楊,放心陪晨姐做檢查吧!”小楊的反應卻截然不同,他幾乎在老楊話音落下的同時,猛地一踩油門。強勁的推背感瞬間把我按在座椅上,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迅速將公司大樓和老楊的身影遠遠甩在身后。
車廂里一時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小楊沉默地開了一段,等車子匯入主路車流平穩下來,他忽然伸手從車門儲物格里摸出一瓶營養快線,隨手遞給我:“喏,喝點?補充能量?!?/p>
“謝啦!”我接過來,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甜甜的奶味在嘴里化開。剛才那個眼神帶來的異樣感還沒完全散去,我忍不住試探著開口:“哎,小楊哥,晨姐懷孕這么久,我還是頭一回聽老楊說陪晨姐去醫院呢……?”我想聊點八卦來緩解一下剛剛的那點不安。
小楊側頭瞥了我一眼,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神,但那微微撇下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緒?!昂牵彼l出一聲短促的輕哼,“阿杜,我怎么覺得你有時候……有點……缺心眼呢?”
這話像根小刺,扎得我不太舒服?!班?!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懟,“我關心一下老板的家庭生活怎么啦!怎么就缺心眼啦!”缺心眼!你才缺心眼!你全家缺心眼!我賭氣似的把頭扭向窗外,閉上眼睛,一副拒絕與他交流的姿態。一瞬間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過了好一會兒,小楊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明顯軟和了許多,帶著點無奈的嘆息:“其實……我哥跟我嫂子,感情一直就不算太好?!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我閉著眼,沒吭聲,但耳朵豎得老高。
“經常吵?!毙畹穆曇舻统料氯?,帶著一種局外人的冷靜,甚至有點漠然,“有時候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得天翻地覆。可能……當初他們結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嫂子突然懷孕了,不得不結,不然……”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不那么刺耳,卻又足夠表達他看法的詞,“……我哥大概不會娶嫂子。說實在的,嫂子那體型……兩百多斤往上了吧?換誰,也……”后面的話他沒說完,但那語氣里的嫌棄和不以為然已經明明白白。
我驀地睜眼瞪他“這話說的我就不樂意聽了,現在嫌棄人家胖?當初干嘛去了?”我心又狠狠補了一句:當初跟人家上床的時候,怎么不嫌人家胖?這話太糙,我沒說出口,但眼神里的鄙夷已經足夠明顯。
“呵……”小楊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聲里聽不出多少愉悅,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意味。“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路睡到工廠呢。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阿杜嘛,義憤填膺,剛正不阿的小斗士?!彼旖怯謷焐狭四悄ㄊ煜さ?、帶著點調侃意味的笑,仿佛剛才那個刻薄評論別人體型的人不是他。
他的態度轉變太快,讓我有點發懵,怒氣也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大半,只剩下一點別扭的余韻。
“難道他們今天又吵架啦?”這該死的好奇心,不問真的會憋出內傷的。
“嗯哼!”小楊從鼻孔里冒出兩個肯定的調調。
“為什么?”我繼續好奇。
這次小楊沒有答話,只拋了個你自己慢慢體會的眼神過來。
“哎呀,你跟我說說嘛,我好奇的難受。”他繼續不語“算了,算了,他們吵架又跟我沒半毛錢的關系?!痹谖掖蛩惴艞壚^續追問之際,小楊冷不丁來了句“跟你也脫不了關系?!边@是搞得我一團疑云。“不會……不會是我和老楊一起出差這事吧?”小楊目示前方點了點頭。
“拜托!我們是去工作的,好吧!正經八百的工作!晨姐連這個事也要挑,這也不像她的行事作風呀?汗……”我一時語塞,只覺得不可思議。
小楊臉上浮了一層更深的笑意,那笑容在墨鏡的遮擋下顯得有些莫測高深。他目視前方,手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語氣輕飄飄的,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你呀……還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想得太單純。”他點到即止,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留給我一片更深的迷霧,但這些問題的難度足以難到我摳腳指了。
我看著他那張在墨鏡下顯得格外棱角分明的側臉,我不斷吸氣呼氣的來緩釋自己的糾結,車子駛向的工廠的輪廓在前方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