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辦公大樓的空氣還帶著未散盡的冷氣味道，我剛走到電梯口，就撞見了阿丹。她神秘兮兮地一把將我拉到角落，四下張望確認無人，才壓低了嗓子，熱氣噴在我耳邊：“阿杜，你知道嗎？老楊跟晨姐，前幾天大吵了一架！那場面，嘖嘖，火藥味濃得能點煙！你看！晨姐都好幾天沒來上班。”阿丹拍了指晨姐的辦公室空空的坐椅。

晨姐可是出了名的業務能手，公司的元老級人物，據說達信創立初期只有老楊和晨姐兩人，晨姐負責拉業務談單，老楊則負責下工廠輔導，硬生把公司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兩人也因此成就了一段愛情。

我瞬間被勾起了好奇心：“啊？為了什么事？平時看他們配合挺默契的啊。”

“前幾天晨姐談了個客戶，常州的一家服裝廠。”阿丹撇撇嘴，“那個客戶把價格壓得比地板還低，晨姐覺得根本沒法做，純屬浪費人力，堅持要推掉。結果老楊死活不同意，兩個人就在辦公室里杠上了，聲音大得我們外面都聽得心驚膽戰……然后就……”她做了個“爆了”的手勢。

“晨姐沒毛病啊！”我立刻表示贊同，心里也替晨姐不值，“價格低到沒利潤，沒提成，誰愿意大老遠跑去工廠做輔導？吃力不討好嘛！咱們又不是沒單子，沒活干！”

“叮咚！”電梯清脆的提示音響起，冰冷的金屬門緩緩打開，我們倆像被按了靜音鍵，立刻收聲，默契地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隨著人流涌入電梯，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和電梯運行的嗡鳴。

剛踏進辦公室，還沒在工位上坐熱，阿丹就被老楊叫了過去。隔著玻璃，我看見老楊對她交代了幾句，阿丹連連點頭。不一會兒，我的電腦右下角就彈出了新郵件提示。點開一看，是阿丹發來的：兩張明天飛上海的電子機票信息，還有一份關于常州某服裝廠的輔導項目資料附件。

我盯著屏幕，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掃了幾眼資料，客戶信息和之前阿丹說的那個低價單子高度吻合！這單子，果然就是點燃老板夫妻戰火的導火索！可此時竟把我也拉上了，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了上來。這破單！純純是白費力氣，公司賺不到錢，我們沒提成，還得千里迢迢折騰到常州？飛到上海再轉動車，死鬼遠！我煩躁得不行，忍不住扭頭朝阿丹的工位方向狠狠翻了個白眼，用口型無聲地控訴：“搞什么鬼啊！”阿丹接收到我的信號，無奈地聳聳肩，眼神里寫滿了“看吧，就是它”。

此刻，我真想沖進老楊辦公室跟他大吵一架。公司是沒活干了嗎？非要上趕著接這種賠本賺吆喝的買賣，還讓我們跑斷腿？

“阿杜，來一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像一盆冷水澆在我正翻騰的怒火上。抬頭一看，老楊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沒什么表情地看著我。

我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極其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地挪過去。進了他辦公室，也不等他招呼，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低著頭，手指泄憤似的摳著指甲邊緣，完全不想跟他對視。

“聽說，你們上次去那家木材廠的時候，遇上停電了？”老楊的聲音聽起來倒沒什么火氣，甚至帶著點…探究？

“嗯，是啊。”我悶悶地回答。心想，他大概是看到我和小楊提交的報銷單里有那晚的住宿費了。怎么？難道連這點費用也要卡扣？想到這兒，我心里的怨氣更是成倍增長。“廠區突然停電，宿舍黑燈瞎火的，根本沒法洗澡，而且……”我試圖多補充幾個非住不可的理由，好堵住他的嘴。

“小楊跟我匯報了，”老楊卻打斷了我，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說你們當時被困在倉庫里了？沒出什么事吧？”

額……這是……在關心我？我有些意外，終于抬起頭看向他。他的臉上確實帶著一絲嚴肅，眼神里似乎真有點擔憂。我搖搖頭：“沒什么大事，就是嚇了一跳。”

我似乎聽到老楊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羽毛落地，卻讓我心頭一疑。他嘆什么氣？是為我們被困的事后怕？還是……為了別的什么？

“明天跟我去一趟江蘇常州，處理這個服裝廠的案子，可以嗎？”他恢復了平常的語氣，提出了要求。

機票信息都發我郵箱了，現在問我“可以嗎”？我能說“不愿意”嗎？我心里的小人已經把他扎成了篩子，面上卻只能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嗯。”

“好，那你準備一下相關資料。”老楊似乎沒在意我的態度，或者說，刻意忽略了。

我帶著一肚子煩悶回到自己的卡位，感覺整個人都蔫了。剛把電腦從休眠狀態喚醒，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是藍仁發來的消息：“阿杜，晚上一起吃飯？我來接你下班。”

像陰霾的天空突然透進一縷陽光，我瞬間感覺呼吸都順暢了，煩悶被沖散了大半，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回復：“好！晚上見！”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瞬移到他面前，擁抱著他，告訴他我有多想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強行按了回去。不行，女孩子還是要矜持一點。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下去。

飛機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沖上云霄。我靠窗坐著，看著舷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海，心臟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得又急又亂。不是因為第一次坐飛機的新鮮感，而是因為昨晚藍仁送我回家時，在樓下昏暗的路燈下，他握著我的手，眼神溫柔又認真地說：“阿杜，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那句話像一個甜蜜的炸彈，在我腦子里炸開，余波一直震蕩到現在。臉又開始發燙，心跳也完全亂了章法。昨晚幾乎沒怎么睡，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住一起會是什么樣子？早上一起出門？晚上一起做飯？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天天在一起了……越想臉越紅，心越亂。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粉紅泡泡里，以至于旁邊老楊的頭輕輕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似乎睡得很沉，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我都毫無察覺，更沒心思去想他這過于親近的舉動是否合適。

飛機平穩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我跟著老楊取了行李，正盤算著怎么到高鐵站，卻發現老楊拖著行李箱，徑直走向了出租車上客區。

“老楊，”我趕緊跟上，疑惑地問，“我們不直接坐動車去常州對接工廠嗎？”時間就是金錢，早點干完這糟心的活早點解脫啊，我內心無聲的吶喊。

“哦，”老楊語氣輕松，仿佛理所當然，“我們在上海呆一天，明天再過去。”

“啊？”我愣住了，“你這是……在上海還有別的事要處理？”行程安排里可沒這一項！我心里忍不住腹誹：領導做事能不能有點計劃性？臨時變卦也不提前說一聲。

“一直想來上海看看的，”老楊轉過頭，臉上漾開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純粹而明亮的笑容，眼睛里閃爍著少年般的光彩，“正好趁這個機會實現一把！”他興致勃勃地規劃起來，“走！我們先去東方明珠塔頂的觀光長廊，俯瞰整個大上海！然后去弄堂里精致的小店買些手辦，去吃熱氣騰騰的生煎包，晚上再去看黃浦江兩岸的璀璨夜景……”

他神采飛揚地描述著，語氣里充滿了期待和向往。這樣的老楊，褪去了平日里的嚴肅和精明，顯得格外陌生又鮮活，像一位突然掙脫了束縛、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只是……他提到的這些地方——東方明珠塔頂俯瞰、弄堂小店、生煎包、外灘夜景……這些詞，不是之前截了藍仁發給我的圖片發了朋友圈的嗎？還配文說好想來一場上海之行。

大概是我多想了，下意識地甩甩頭，試圖把腦海里大膽且荒謬的想法甩出去。不可能！老楊怎么會特意關注我的朋友圈呢？他這分明是借出差之便滿足自己的私心……吧？

然而，看著他此刻熠熠生輝的側臉，那份純粹的快樂，似乎也感染了我，那種出公差旅游的感覺讓我雀躍不已。

既來之則安之，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一瞬間心里那點小小的疑惑，也被拋到九宵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