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得化不開。我陷在柔軟的床褥里,身體卻像繃緊的弦,翻來覆去,找不到一個安穩的姿勢。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窗簾擋在外面,房間里只有時鐘指針行走時細微又固執的“滴答”聲,每一聲都敲打在我過于敏感的神經上。
其實,從答應搬來和藍仁同住的那一刻起,某種模糊又滾燙的預感就盤踞在心底。我們都是成年人,不是嗎?“孤男寡女”、“干柴烈火”……這些詞像無聲的旁白,在我腦海里盤旋。理智告訴我這或許太快,但心底某個角落,又隱隱期待著某種必然的靠近。只是,當真切地躺在這間屬于他的房子的客房里,聽著屋外屬于他的聲響,那份預設的“必然”卻驟然化作洶涌的忐忑,幾乎要將我淹沒。
與藍仁相識數月,聚少離多。每次相見,話題總像精心繞開了某些禁區,只停留在人生、理想這些形而上的層面。即使偶爾指尖相觸,目光交匯時空氣中擦出微弱的火花,我們也心照不宣地迅速抽離——連一個像樣的擁抱、一次深長的親吻都未曾有過。像是隔著一層薄而堅韌的紗,彼此試探,卻又都矜持地守著邊界。這份克制讓相處顯得格外“純潔”,卻也讓我對同居后關系的走向更加迷茫。我與藍仁的情意或許存在,但此時此刻讓這份情意直接上升到肌膚之親的同居層面……我們之間,似乎還缺乏那種水到渠成的、令人心安理得的熱度。
我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門外那片寂靜的黑暗里,聽覺變得異常敏銳。先是“啪嗒”一聲輕響,客廳的主燈熄滅了。緊接著,是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嗒、嗒、嗒”聲,由遠及近,節奏平穩,不疾不徐。那腳步聲仿佛踩在我的心尖上,每一步都讓我的喉嚨發緊,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耳膜,擂鼓般轟鳴。來了……我死死攥住被角,指尖冰涼。黑暗中,我睜大眼睛,等待著那扇門被推開,等待著那個足以顛覆我們關系界限的“成年人時刻”降臨。心臟狂跳,笨拙地試圖與墻上掛鐘的秒針同步:“咚(一秒)……咚(兩秒)……咚(三秒)……”
然而,就在心跳即將沖破喉嚨的剎那——那平穩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拐了個彎。
“咔噠。”
一聲清晰、利落,甚至帶著點日常倦怠的關門聲,從隔壁房間傳來。
世界,或者說我臆想中那個即將天翻地覆的小世界,在瞬間凝固,然后無聲地坍塌。
高高懸起的心臟,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噗”地泄了氣,失重般跌回胸腔深處那個原本的位置,沉悶地、規規矩矩地跳動著。所有的緊張、期待、羞澀、幻想,都在這一聲關門響里,偃旗息鼓。
原來如此。
原來所有的兵荒馬亂、所有的嚴陣以待,不過是我的獨角戲罷了,是我在腦內劇場里自導自演的一場盛大妄想。
黑暗中,一股滾燙的羞恥感猛地竄上臉頰,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頸。我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蠢透了!”我在心里狠狠唾棄自己,“看太多偶像劇中毒了吧?現實里哪來那么多水到渠成的浪漫?藍仁是誰?三十歲的成熟男人!你呢?不過一個才二十二而已的職場小牛馬、滿腦子不切實際幻想的小丫頭片子!人家規規矩矩把你安排在客房,意思還不夠明白嗎?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
我猛地拉起被子,嚴嚴實實地蒙住頭臉,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那份無地自容的尷尬和自我嘲諷。然而,厚重的織物下,黑暗更深,心跳聲和時鐘的滴答聲反而被放大,清晰地嘲笑著我的窘迫。身體依舊僵硬,臉頰依舊滾燙,這一夜,注定比之前任何一個無眠的夜晚,都更加漫長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