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帶來的沉重感,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層層包裹著我的大腦。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疲憊的神經,視野邊緣仿佛蒙著一層灰翳。強撐著坐在工位上,指尖敲擊鍵盤的動作都顯得遲滯僵硬,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箏,難以聚焦。果然,頻頻出錯成了必然的代價。
“阿杜,你的差旅費合計金額算錯了!”阿丹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帶著慣常的直率,甚至都沒有從她的顯示器前抬起頭。
“哦,那你幫我改一下。”我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她的方向喊了回去,聲音里透著掩飾不住的倦怠和一絲理所當然。以往這類小紕漏,阿丹順手在單據金額上劃條橫線,旁邊標注正確數字,再讓主管簽個字就完事了。
然而今天顯然不同。
“阿杜!”一聲嚴厲的呵斥如同冰錐般刺破辦公室的沉悶。晨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辦公室門口,雙手抱臂,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牢牢釘在我身上。“不能這樣子!拿回去重新寫!”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公司有公司的章程!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隨意亂寫亂改,漏洞百出,寫少了算誰的?寫多了呢?公司要白白損失多少?你也是財務出身的,更應該明白規范操作的重要性,重新再寫一份,仔細核對清楚了!”
這突如其來的、遠超事件本身的苛責讓我和阿丹都愣住了。阿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目光在我和晨姐之間游移。空氣瞬間凝固,只剩下空調單調的嗡鳴。我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推了一把,堪堪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到阿丹桌前,默默拿回那張被宣判為“不合格”的單據。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感堵在胸口。
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這本該是陰霾里的一點微光。我手頭辛苦跟進了兩個項目剛剛順利結案,心里默默盤算過,提成相當可觀,足以慰藉這段時間的辛勞。此刻,我忍不住頻頻望向晨姐緊閉的辦公室門。阿丹在里面待了很久了,想必正在核算最后的工資和提成。
時間一分一秒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手機終于“叮”地一聲輕響,打破了死寂。我幾乎是屏住呼吸點開銀行短信通知——
入賬金額:5,000.00元。
只有底薪。
心猛地一沉,疑惑瞬間攫住了我:是底薪和提成分開發放?還是……出了什么岔子?
好不容易等到阿丹從晨姐辦公室出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我趕緊在內部通訊軟件上敲過去一條信息:“丹,怎么沒有發提成嗎?”
“有發啊!”她回復得很快。
“我有兩個案子已經完結了,怎么沒有?”我追問,手指因為用力微微發白。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才發來回復:“哦……是有兩個單沒算,晨姐說費用方面有點問題,需要核實清楚,先壓下來了……原來是你的單啊?”
“費用有問題?”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混雜著被刻意針對的屈辱感。我昨天通宵整理的材料,每一筆都反復核對過,能有什么問題?晨姐那張公事公辦卻隱隱透著冷漠的臉浮現在眼前。我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試圖緩解那幾乎要裂開的頭痛,可腦子里一片混沌,實在想不出哪里被挑出了錯處。
整個下午,辦公室仿佛被無形的低氣壓籠罩,沉悶得令人窒息。同事們敲擊鍵盤的聲音都顯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捱到臨近下班,才看到老楊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我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壓抑的空間。然而,今天的電梯似乎也跟我作對,幾趟下來都因超員而呼嘯而過。終于等到一部能上的,門一開,老楊和晨姐也在后面趕了過來。
我硬著頭皮擠進去,縮在角落,盡量降低存在感。
“阿杜,”站在旁邊的老楊側過頭,打量了我幾眼,語氣帶著關切,“你看起來臉色很蒼白啊,一點血色都沒有,是不是生病了?”
我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聲音干澀:“沒什么事,可能……有點低血糖。”此刻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連開口都是一種負擔。
“低血糖可不是小事,不能馬虎,”老楊皺了皺眉,語氣真誠,“最好還是抽空去看看醫生,身體要緊。”
“叮——”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如釋重負,仿佛逃離了囚籠。
“沒事。”我幾乎是搶著說出這句話的,匆匆低下頭往外走。在邁出電梯門的剎那,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向晨姐。她依舊維持著那副不茍言笑的表情,嘴角卻似乎向下撇著,眼神冰冷地落在我倉惶的背影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