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三天老楊都沒有給我安排任務，像是把我徹底遺忘了一樣。他自己倒是忙得腳不沾地，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辦公室都少見人影。聽說今天一早，又風風火火地拖著行李箱飛金華去了。我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昂貴花瓶，孤零零地杵在自己的卡位上，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那點殘存的職業熱情都快被這無所事事的空虛磨光了，簡直要抑郁了。

就在我對著屏幕上跳動的屏保圖案神游天外時，一聲足以酥掉半邊骨頭的呼喚飄了過來。

“喂~~~~”

那尾音拖得又長又軟，嬌滴滴得仿佛能擰出蜜水來——這是晨姐的殺手锏，她那爐火純青的“嗲功”。辦公室里但凡熟悉她的人，聽到這聲音都會不自覺地抖落一身雞皮疙瘩，隨即又不得不嘆服其威力。

記得我剛入職不久，觀摩她給新業務員培訓時，她當時就對著臺下一群青澀的小姑娘，語重心長的說：“女孩子做業務，要懂得揚長避短，在客戶面前要會充分發揮自身的優勢。比如，”她話鋒一轉，捏起嗓子，瞬間切換成那種甜膩到化不開的聲線，“‘張總~您看嘛，這個價格真的不能再優惠了啦，人家都要被您壓得喘不過氣了呢~’”她示范完，又恢復了正常語調，帶著幾分得意，“有時候，恰到好處的撒嬌、賣萌，比干巴巴地講一百句產品優勢都管用。”

她這話可不是吹的。公司里流傳著她的“傳奇”：有個她接手維護了快五年的客戶，是北方一家大企業的采購負責人，五年間愣是沒來過圳深一次，更沒見過韋晨本人。可偏偏就認準了她，所有培訓業務對接只認她的聲音。據說有一次，那客戶私下里向去他們工廠出差的培訓師打聽：“韋晨小姐聲音這么好聽，一定是個嬌小玲瓏、溫柔可愛的南方小女生吧？”

呵呵噠……

我當時聽到這個八卦，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趕緊假裝咳嗽掩飾過去。嗲功誤人啊！要是那位遠在北方的客戶知道，電話那頭讓他魂牽夢縈的“嬌柔女神”，現實中是個身高一米七幾、體重直奔三百斤、走路帶風、嗓門洪亮的東北大妞，不知道他精心構筑的聲音幻境會不會瞬間崩塌成渣？

“哎……好！那多謝您了，唐工！改天一定請您吃飯……好嘞，拜拜！”

電話那頭傳來晨姐爽朗又帶著點刻意嬌柔的道別聲，我就知道，她又搞定了一單。這聲音就是她的武器，是她攻城略地的號角。所以，這世上真有一種女神，叫“美聲女神”，無需露臉，開口便是萬種風情，足以令人沉醉想象，心甘情愿簽下合同。

“阿杜！”

思緒被打斷，晨姐不知何時已從她那間玻璃隔斷的小辦公室里踱了出來，徑直停在我的卡位旁。她身形高大，往我桌前一站，光線都暗了幾分。她隨手把一張打印著簡要信息的紙條拍在我桌面上，動作帶著點不由分說的利落。

“華氏超市有個短期員工培訓的單子，新店開張前的服務規范突擊，你跟進一下。”

她語氣平淡，公事公辦，甚至沒看我一眼，視線掃過我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段時間，我總覺得她對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淡和疏離。擱在以前，這種臨時派下來的單子，她要么會先知會老楊，讓老楊作為主管來安排；要么至少會提前跟我溝通幾句，問問我的時間安排或者是否擅長這類項目。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直接下達，連個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更別提考慮這個“服務規范突擊”是否是我所善長的領域了。

壓下心頭那點微妙的委屈和疑慮，我迅速調整表情。在職場，尤其是在晨姐這種業務骨干面前，不必要的沖突能免則免。更何況，能逃離這令人窒息的“花瓶”狀態，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好的，晨姐。”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積極。

她似乎根本沒在等我的回應，話音未落，人已經轉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干脆利落地遠去，留給我一個寬厚的背影。

沒時間琢磨她的態度了。我立刻點開她同步發來的郵件附件，里面是華氏超市新店的基本情況和培訓需求大綱。仔細閱讀完，我快速梳理思路，結合他們的行業特點和需求，草擬了一份培訓方案和初步的時間計劃表。確認無誤后，發送給了晨姐，同時抄送了遠在金華的老楊——流程不能亂。

午飯后，趁著辦公室人少，我麻利地在OA系統上填好了一份外出申請單。事由寫得清清楚楚：“前往華氏超市（南山新店）進行培訓項目前期對接，包括與負責人初次會面、現場初步診斷、確定培訓方案細節及工作流程。”

華氏超市在圳深是響當當的連鎖品牌，今天要去的這家新店離公司不過幾公里。啟動第一步，實地勘察必不可少。

敲下發送鍵，我拿起包和筆記本，深吸一口氣。牢籠暫時打開了一道縫隙，是騾子是馬，得拉出去遛遛了。只是心頭那點關于晨姐莫名敵意的疑云，依然揮之不去，像窗外圳深夏日午后的積雨云，沉甸甸地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