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做完一系列常規檢查,我就迫不及待地準備出院了。住院和待在辦公室一樣,都令人煩躁得發慌。更何況,藍仁一直堅持陪著我。即使我再三申明自己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他卻執拗地留下來照顧,太耽誤工作了??粗巯碌那嘤?,我心里既甜蜜又有些過意不去。
收拾完不多的個人物品,我坐在還有些余溫的病床床沿,百無聊賴地等著藍仁去辦出院手續。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窗外陽光正好,照得病房亮堂堂的,我心早啊,早就已經飛出去了。
“阿杜!阿杜!你怎么樣???怎么回事啊你,嚇死人了!”閨蜜靈那熟悉又帶著急切的大嗓門,人還沒到病房門口,聲音就已經從走廊那頭清晰地傳了進來。這聲音讓我精神一振——自從她搬去和男友同居后,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門被猛地推開,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臉上寫滿了擔憂,目光在我身上掃了好幾圈,確認我真的沒事后,才松了口氣。
“哼!你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有了男朋友都把我忘到姥姥家去了吧?”我雙手抱胸,佯裝生氣地甩開頭不看她,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哎呀!忙嘛……天地良心!不信你問你家老公,公司最近有多忙!”靈笑嘻嘻地湊過來,親昵地摟住我的肩膀,還故意用肩膀頂了頂我。她這句“你家老公”說得極其自然響亮。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病房門再次被推開,藍仁拿著單據走了進來。顯然,他精準地捕捉到了最后四個字。我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只能把整張滾燙的臉深深埋進靈的肩膀,手不停地、毫無威脅力地輕捶她:“哎呀!胡說什么呀你!”
藍仁嘴角噙著一絲了然又促狹的笑意,目光在我通紅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轉而看向靈,不緊不慢地接話道:“你可不要誣賴我哦……公司上下班都有嚴格的時間制度,你可不能把跟男朋友花前月下的時間也算成加班哦!”他語氣輕松,帶著明顯的打趣。
“好啊好?。 膘`夸張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們夫妻倆一唱一和,默契十足,我一張嘴哪里比得過兩張?惹不起我躲還不行嗎?”她故意做出委屈的表情,眼里卻全是笑意。
病房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這就是閨蜜,哪怕只是簡單的斗嘴打趣,也能瞬間點燃最大的快樂,驅散所有陰霾。
藍仁走到床邊,目光落在我收拾好的行李袋上,又溫和地看向我,臉上還帶著未散的笑意:“東西都收完了?”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連忙點頭,臉上紅暈未消:“嗯,都收好了?!?/p>
“走吧,”藍仁提起那個不算太重的行李袋,對著靈發出邀請,“一起去吃個午飯,慶祝阿杜出院。”
“對!阿杜,劫后余生,快說,你最想吃什么?”靈立刻響應,把決定權拋給我。
“麻辣火鍋!”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餓了好久的小獸終于看到了美食,就差沒對著空氣流口水了。天知道這兩天躺在病床上,我腦子里轉了多少遍翻滾的紅油和脆爽的毛肚。
“不行?!彼{仁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你剛出院,腸胃還弱著,只能吃點清淡的?!彼Z氣溫和,態度卻異常堅決。
我眼里的光“唰”地一下滅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氣球,整個人都蔫兒了。我可憐巴巴地歪頭看向靈,無聲地做了個大大的鬼臉,表達我的哀怨。
靈忍著笑,對我投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我決定轉移話題,不能放過這個“審問”她的好機會:“靈,我還沒好好審你呢!那個小吳到底怎么回事?作為你最好的、唯一的、最親愛的閨蜜,我對你交男朋友這件事,擁有絕對的知情權和把關權!”我故意板起臉,擺出嚴肅審問的架勢。
“哎呀,阿杜!”靈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不自然,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她夸張地揮揮手,“你好啰嗦耶!你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剛撿回半條命,還有閑心管那么寬干嘛?管好你自己先啦!”
“可是……”我試圖追問,總覺得她這態度有點不對勁。
“哎呀,別可是啦!”靈迅速打斷我,恢復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推著我往外走,“我答應你!下次!專門找個時間,我跟你促膝長談,說上一天一夜,把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幾口人、地里幾頭牛、祖宗十八代都給你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總行了吧?現在,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再不去,午飯都要變成下午茶了!”她連珠炮似的說完,力氣還不小。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一個字都不許漏!”我被推著走,還不忘回頭強調。
“知道啦!知道啦!你很八卦耶!又啰嗦又八卦,你老公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你的!”靈笑嘻嘻地再次使出殺手锏。
“你還說!”她還真是能給我點死穴呢!我立刻炸毛,轉身又是一頓毫無殺傷力的“暗捶”攻擊,兩人笑鬧著跟在提著行李、一臉無奈的藍仁身后,走向電梯。
***
藍仁選了一家環境清雅的粵式餐廳。點菜時,他堅持要了好幾道清淡滋補的湯品和蒸菜,只象征性地給靈點了一個微辣的菜。我和靈坐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仿佛要把這段時間沒說的話都補回來。從吐槽公司奇葩同事,到回憶讀書時的糗事,再到各種八卦趣聞,完全忘記了旁邊還坐著一個藍仁。藍仁也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安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像個盡職的服務生,適時地為我們續上溫熱的果汁,偶爾被我們的笑點逗得莞爾。
飯桌上,是久違的、屬于我和靈的熱鬧。藍仁的存在非但沒有成為障礙,反而像一道安靜的背景,襯托著這份純粹的閨蜜情誼,讓我感到格外安心和滿足。
飯后,靈看了看表,驚呼一聲:“哎呀!真得走了,下午還有個重要的會!”她匆匆抓起包,又捏了捏我的臉,“你好好休息,別瞎想!等我電話!”說完就像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藍仁結完賬,帶我走向停車場。坐進他那輛熟悉的車里,系好安全帶,車子平穩地駛入車流。午后的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暖洋洋的??粗巴馐煜さ慕志?,想到剛才和靈久違的相聚,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靈是我最好的閨蜜,真的,我很喜歡她?!蔽胰滩蛔冗^頭,想把這份喜悅和珍視分享給藍仁。身邊這個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希望他也能理解和喜歡我的摯友。
藍仁目視前方,專注地開著車,聞言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嘴角掛著一絲隨意的、了然的笑容:“嗯,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好?!彼恼Z氣很平和,聽不出特別的情緒。車子正好平穩地繞過一個急轉彎。
“那當然??!”得到他的回應,我興致更高了,開始眉飛色舞地細數,“我們從幼兒園起就同一個班,小學也是同班同桌!一直到初中才分開的,她去了縣一中,我留在了鎮上的四中。但是距離一點都沒影響我們,那時候我們幾乎每周都通信,攢了厚厚一大摞信呢!你說巧不巧?我爸和他爸也是初中同學!”我越說越起勁,仿佛那些青蔥歲月就在眼前,“后來我們畢業了,又都留在了深圳,還一起租房子住了好幾年呢!你說,這樣的感情,是不是特別特別深?”我期待地看向他,尋求認同。
“嗯哼?!彼{仁輕輕應了一聲,示意我繼續,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點點。
沉浸在回憶和分享的興奮里,我完全沒有察覺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往下說:“而且你知道嗎?靈還特別熱心,介紹了好多她的男同事給我認識呢!那時候……”話一出口,我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聲音戛然而止,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完了!我恨不得立刻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飛快地偷瞄了一眼駕駛座上的藍仁。
“哦?”藍仁握著方向盤的手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聲音低沉了一度,帶著一種平和的探究,“有多少?”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結結巴巴地試圖補救:“額……其實……也不是很多……就是……有一些……是因為她……工作需要,為了工作上聯絡、溝通便利一點才……才順便介紹的!對,就是順便!”我努力想把這件事說得無關緊要,聽起來像純粹的工作往來。
車內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照{吹出的冷風似乎更涼了些。
藍仁的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前方的路況上,側臉線條顯得有些冷硬。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為了工作上便利一點……她還真是挺會‘資源整合利用’的?!?/p>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面,在我心里激起層層不安的漣漪。我無法判斷他此刻的心情,只覺得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他越是顯得平靜專注,我越是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我緊緊地閉上了嘴,懊惱地絞著手指,眼睛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多說多錯,閉嘴保平安!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空調的送風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響,方才輕松愉快的氣氛蕩然無存,被一種微妙的、帶著一絲尷尬和緊張的沉默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