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手機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發澀。老楊的指令言簡意賅:明天直接去吉大,接手一下小楊的工作,他出了點情況,我還在外地,不方便過去。
我點開隨郵件小楊發來的資料,松了口氣——還好,是我所善長的體系培訓。可這份熟悉感隨即被更深的疑慮取代:這么簡單的東西,小楊怎么會出問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我忍不住給小楊發了條信息:“小楊哥,你在吉大那邊出什么事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屏幕始終沉寂。也許他還在忙?也許……?過去自己在輔導現場幾次差點出事故遇險,多虧小楊及時出手化解的畫面不受控制地閃回腦海。一股莫名的后怕攫住了我。心緒難平,我又撥通了阿丹的電話,可連她也表示毫不知情。陽臺的風裹挾著寒意,毫無章法地亂竄,吹得我衣角翻飛,也徹底攪亂了我的思緒。目光所及是無邊無際的濃稠黑夜,仿佛一張巨大的、能吞噬一切的黑幕,我那無處安放的不安也隨之蔓延、膨脹。
這一夜,輾轉反側。身下的床鋪仿佛布滿了無形的荊棘,思緒如脫韁野馬在事故的臆想中狂奔。窗外的天色,在焦灼的等待中,終于艱難地透出一點灰白。隨著天際的這絲光亮,我幾乎是沖出了門,直奔吉大。
趕到廠區時,項目負責人劉組長還沒到。空曠的接待處更添幾分冷清和壓抑。我像只困獸般來回踱步,目光焦灼地掃視著入口,只想從她那里盡快撬出點實情。
時鐘的指針仿佛灌了鉛,沉重地指向九點,劉組長的身影才姍姍出現。她看到早早等候的我,臉上掠過一絲驚訝:“您是達信的杜老師吧?來得這么早,真是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呵呵,沒事,”我強壓下心頭的急切,扯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住處離得遠,怕路上堵車,就提前了點。”
“哦,是這樣。”劉組長點點頭,引著我往里走,“之前的楊老師也是這樣,你們達信的老師,都很盡職盡責呢。”
順著她的話茬,我立刻切入正題:“是了,劉組長,楊老師這邊具體是什么情況?我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交接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問清楚細節。”我的聲音盡量平穩,但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
這時,我們正穿過一條略顯昏暗的樓道長廊,進入一間巨大的倉庫。濃重的木材氣味撲面而來。倉庫深處,一輛叉車正發出沉悶的轟鳴,將成摞的原木高高堆疊。劉組長停下腳步,抬手指向叉車作業的區域,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喏,昨天下午,楊老師在那個位置指導現場操作的時候,叉車上的木頭不知怎么沒固定好,突然滾落下來……”
她話音未落,我的目光已死死釘在她手指的方向——仿佛有一道無形的聚光燈打下,將那冰冷的水泥地照得慘白。我仿佛活生生地、身臨其境的“看見”了那驚悚的一幕:沉重的原木轟然滾落,結結實實地砸中下方那個毫無防備的身影!緊接著,刺目的、粘稠的、近乎發黑的血跡在想象中迅速洇開、擴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隨即又瘋狂地撞擊著胸腔,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鋪天蓋地的恐懼感,帶著徹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洶涌襲來,瞬間將我淹沒。直到這一刻,我才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我竟如此害怕他出事!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源于……害怕失去他!
我猛地低下頭,下意識地將緊緊抱在胸前的文件夾更用力地抵住心口,試圖壓制那擂鼓般的心跳和幾乎窒息的恐慌。指尖冰涼,聲音無法控制地帶上顫抖:“他……他怎么樣了?”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
劉組長似乎被我這劇烈的反應驚了一下,連忙補充道:“哦,沒有什么大礙,就是他躲避不及,本能地用手臂去擋了一下,結果胳膊被砸骨折了,人已經及時送去醫院了。”
**幸好!**這兩個字在我腦中轟然炸響,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一松,幾乎讓我腿軟。剛才那血腥的臆想,簡直生生嚇掉了我半條命!冷汗不知何時已經浸透了后背。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哦……太慶幸了。那……您知道他在哪個醫院嗎?”
“就在廠子左轉,大馬路對面的第三人民醫院。”劉組長指了指方向。
“好的,謝謝。我下班了就過去看看他。”我定了定神,試圖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工作,“走吧,劉組長,我們繼續,過去那邊看看……”我刻意避開那輛仍在作業的叉車,腳步有些虛浮地跟著劉組長,向倉庫更深處走去。雖然理智上知道小楊無大礙,但那驚魂一瞥的“想象”留下的陰影,以及心底那份后知后覺、難以言喻的牽掛,卻像倉庫里彌漫的木屑氣息,久久縈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