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倔強地仰著頭,目光毫不退縮地與他對峙。他幽黑的眼眸深處暗流洶涌,仿佛壓抑著驚濤駭浪,每一寸緊繃的肌肉都在訴說著極致的克制與隱忍。臨冬的溫水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已然冰涼,水流嘩啦啦地傾瀉而下,不僅沖刷著我的頭頂、臉頰,也毫無差別地濺濕了他昂貴的衣衫,水珠順著他冷峻的輪廓滑落。他沉默地扯過一條寬大的毛巾,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近乎粗暴地、卻又異常仔細地擦拭著我濕透的每一寸肌膚,仿佛要抹去什么不潔的痕跡。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屬于“小楊”的襯衫時,眼底的暗芒驟然凝結成冰。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把扯下那件礙眼的布料,像丟棄什么骯臟的垃圾,直接甩進了角落的垃圾桶。隨即,一件柔軟干爽的家居服被他不容分說地套在我身上。做完這一切,他緊鎖的眉頭才稍稍松開,鐵青的臉色也緩和了一分。
來不及了……不是嗎?
這遲來的、帶著施舍意味的“照顧”,此刻在我眼中,竟顯得如此虛偽可笑。那些所謂的深情、那些精心編織的溫柔假象,剝開這層強橫的占有外殼,底下還剩下什么?心口像是被塞滿了冰碴,冷得麻木。我漠然地收回視線,不再看他一眼,徑直越過他僵立的身影,走向屬于我的房間。
腳步異常堅定。
是的,都到這份上了。這場疲憊不堪的拉鋸,這場以愛為名的囚禁,是該徹底畫上句號了。
當這個念頭清晰地在腦中浮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那些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令人窒息的不安、恐慌和委屈,竟在這一刻奇跡般地煙消云散。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充盈著四肢百骸,連呼吸都變得格外順暢。我像是掙脫了無形枷鎖的囚徒,終于得以擁抱久違的自由空氣。
“明天,將會是嶄新的一天!”我對著虛空低聲呢喃,嘴角漾開一絲微不可察的、釋然的弧度。這一夜,再無紛擾的夢境糾纏,只有沉靜如水的黑暗,包裹著疲憊卻也重獲安寧的身心,直至天光破曉。
鬧鐘的鈴聲劃破清晨的寂靜,我如往常般起身洗漱。水流冰冷,試圖澆熄心頭莫名的不安。經過書房時,虛掩的門縫泄出屏幕幽藍的光,映出藍仁端坐的背影——他竟一反常態地沒有去公司。心臟驟然擂鼓般狂跳起來,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客廳空蕩,不見每日準時早起藍仁母親的身影,唯有餐桌上擺放著精致的早點,像一出精心布置卻無人觀看的啞劇。那絲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緊了心臟。
我強壓下翻涌的疑慮,佯裝鎮定地吃完早餐,回房換好衣服,拎起包走向大門——那是通往我獨立世界、自由空氣的唯一出口。指尖觸上門把,用力一擰——紋絲不動!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凍結了指尖,也凍結了血液。心猛地沉到谷底,不好的預感成了現實。
不敢驚動他,我做了幾個深長的呼吸,勉強壓下喉頭的顫抖,才放輕腳步挪到書房門口。門縫里,藍仁布滿暗紅血絲的雙眼從電腦屏幕上抬起,轉向我。他頭發散亂,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顯然在書房枯坐了一整夜。這副狼狽的模樣讓我心底掠過一絲愧疚,但這微弱的情緒旋即便被洶涌的逃離決心所碾碎。
“藍仁,”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柔軟無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焦急,“門好像壞了,打不開。你能幫我看看嗎?我趕著上班,今天的早會不能遲到。”
他緩緩從那張寬大的皮質轉椅上站起身,動作帶著徹夜未眠的沉重。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步步向我逼近。窗外尚未大亮的晨光吝嗇地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涌著冰封般的偏執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門是我鎖的。”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卻字字如冰錐,狠狠鑿穿我強裝的鎮定。“從今天起,你就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再去上班了。”
晴天霹靂!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指尖冰涼刺骨。他……這是要把我關起來嗎?這是要囚禁我嗎?
“藍仁,”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感覺肌肉僵硬得像塊石頭,“你在開玩笑的,對不對?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今天的早會真的很重要,有個項目……”
“早會?項目?”他嗤笑一聲,那笑聲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嘲諷。人已近在咫尺,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完全籠罩。“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里也不準去。”他重復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
恐懼終于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下意識地后退,脊背“砰”地一聲撞上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你不可以這樣!”我失聲尖叫,恐慌和憤怒讓聲音變得尖銳,“這是非法囚禁!藍仁,你瘋了嗎?!”
“非法?”他停在離我僅半步之遙的地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像獵鷹鎖定無處可逃的獵物。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他伸出手,粗糲的指腹帶著一絲熬夜后的涼意,強硬地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暗潮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溫情,只有冰冷的占有欲。“你是我的人。你的時間、你的空間、你的呼吸……都該由我掌控。”他的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熬夜的微澀煙草味和他慣有的冷冽木質香,此刻卻只讓我感到窒息般的恐懼。“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你哪也不能去,我絕不允許你把精力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從今往后,你的世界就在這里——乖乖的,踏踏實實的呆在家里。”
“你…你憑什么?!”我被他眼中赤裸裸的瘋狂震懾住,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擠出來。
“憑什么?”他冷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瘆人。另一只手如鐵鉗般猝然扣住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道讓我痛呼出聲,骨頭仿佛要被捏碎。“就憑你是我的!”他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就憑你昨晚做的那些骯臟、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的聲音陡然降至冰點,眼神銳利如淬毒的刀鋒,似乎要將我層層剝開,“想離開我?想跟那個野男人遠走高飛?誰給你的膽子?!”
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會知道的……那些只在我心底盤桓、甚至還未付諸行動的想法?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被囚禁的恐懼尚未消化,更深的寒意已然襲來——他洞悉了我所有的想法,看穿了我隱秘的退路!他……簡直就是個能窺探人心的魔鬼!
“我……我沒有……”我徒勞地試圖辯解,嘴唇哆嗦著,卻在他那洞悉一切、冰冷如霜的目光下徹底失語。所有的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也不用解釋,想來是我一直太縱容你了。”他猛地松開鉗制我下巴的手,那動作帶著一種粗暴的決絕。下一秒,一只大手用力扣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狠狠按向他堅硬的胸膛,力道之大讓我幾乎無法呼吸。與此同時,另一只手“咔噠”一聲輕響,一串冰冷的金屬鑰匙赫然出現在他指間,鑰匙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體溫。他極具侮辱性地在我眼前晃了晃那象征著自由的物件,然后隨意地、帶著一種輕蔑的姿態,將它們扔回身后的書桌,“哐當”一聲悶響,宣告著希望的徹底破滅。
“聽著,”他的唇幾乎貼上了我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敏感的皮膚,卻只激起一陣強烈的戰栗和惡心。“從今天起,這個房子就是你的全世界。我母親已經安排人送她回陜北老家休養了,她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不會打擾你。一日三餐我會安排人按時送到門口。除了我,你誰也不會見到。”他頓了頓,那低沉的聲音如同惡魔的宣判,“至于你的工作?我已經替你處理好了,‘長期休假’。你現在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但那幽深如淵、翻涌著偏執狂潮的目光,卻像一張無形而堅韌的巨網,將我死死困在方寸之地。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令人絕望的判決:
“呆在這里,陪著我。我們會相愛一生。你要學會適應這里的一切,學會……”他頓了頓,眼神里閃爍著瘋狂而篤定的光芒,“愛我。”
書房厚重的窗簾將最后一絲企圖探入的晨光徹底隔絕。室內只剩下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和藍仁眼中那令人膽寒的、偏執到極致的光芒——這竟成了我新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也是最深沉的恐懼之源。門把手那冰冷、頑固、紋絲不動的觸感,此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掌心,也烙印在靈魂深處。那不再是一扇壞掉的門,那是通往自由之路,被他親手、決絕地、徹底地焊死了!空氣驟然變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般的絕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