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呵……”一聲冰冷的嗤笑從我齒縫間擠出，帶著淬毒的嘲諷，輕易刺破了房間里虛假的平靜?！拔以趺床粣勰?？為了愛你——”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手指猛地指向他身后的方向，指向那占據半面墻的、沉默如淵的書籍?！拔野炎约夯盥襁M那半墻的故紙堆里！那些艱澀得能硌碎牙的文字，那些我連讀都讀不通順的理論！我像個瘋子一樣啃噬、吞咽，熬紅了眼睛，熬枯了心神，只為了……只為了能勉強夠到你的衣角，能讓你多看我一眼，覺得我并非全然無知！可結果呢？”胸腔里的空氣像是被瞬間抽空，我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剛才的激動幾乎讓我站立不穩。“結果卻讓我看到了‘與暖此生，不離不棄’！你和那個姜暖暖刻在時光里的海誓山盟！我的努力，像個天大的笑話！”
我狠狠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繼續這場遲來的審判。“為了愛你……你每次與我交談，那些高深的話題，那些陌生的領域，對我來說都像是天書！每一次對話結束，我都像個惶恐的小偷，拼命地在網上翻找、查證，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些陌生的詞句嚼爛了咽下去，只為了……只為了下次能接住你的話，讓你覺得我還配站在你身邊說上幾句！”酸澀猛地沖上鼻腔，我死死咬住下唇，仰起頭，用力眨著眼睛，試圖將那些不爭氣的液體逼退。
“為了愛你……”我的聲音低了下來，卻更沉，更重，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苦汁的石頭，“我甚至……我甚至忍下了你母親每一次刻薄的刁難，每一次居高臨下的侮辱！我像個沒有尊嚴的泥人，任由她搓扁揉圓！而你——”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他，“你就站在那里，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你的沉默，比她的惡言更鋒利，一刀一刀，凌遲著我僅剩的期望！”
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再也無法阻擋。它們洶涌而下，沖刷著我臉上精心維持的、最后一點體面，暴露出心底那道最深、最丑陋的傷疤。“可是為什么？”我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徹底的絕望和不解，“為什么你……你從來都不碰我？我是長得不堪入目，令人作嘔？還是……缺了胳膊少了腿，讓你如此……下不去手？”這個問題像毒蛇一樣纏繞了我無數個日夜，此刻終于嘶嘶作響地吐了出來?！霸谶@座金絲籠一樣的屋子里，除了你那位高貴的母親，還有前天突然造訪的、抱著孩子的姜暖暖，你世界里的一切，都與我隔絕！我像個被蒙上眼睛的囚徒！怎么？我就這么上不得臺面？還是……我根本就是見不得光的污點？”眼淚無聲地流淌，每一滴都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可是……見了姜暖暖之后，”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忽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后的死寂，“我大約……終于知道為什么了?！毙呐K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疼得無法呼吸。我緩緩地、清晰地吐出那個早已在心底生根發芽的答案，每一個字都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因為……我不過是她的影子……一個拙劣的、可悲的替代品……呵……哈哈……”悲涼的笑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空洞得令人心慌。
“不是的……杜……”他終于有了反應，急切地上前一步，雙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指節泛白，試圖將我從崩潰的邊緣拉回，試圖讓我看清他眼中的情緒。“姜暖暖……她……我……”他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平日里從容不迫的辯才此刻消失無蹤，只剩下倉惶和語塞。就在我抬眸與他對視的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他深邃眼底一閃而過的——受傷？
受傷……呵呵……我的心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隨即涌上更深的諷刺。他也會受傷？多么荒謬！這不過又是他精心編織的網，是另一種以愛為名的囚禁罷了！這遲來的、虛偽的痛楚，只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鴻溝，這些無法融合的鴻溝早已將我們徹底撕裂。
我猛地用力，狠狠甩開他鉗制我的雙手。那力道之大，讓他踉蹌了一下。我沒有再看他的表情，沒有再去分辨那眼神里是受傷、懊悔還是別的什么。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愛恨，都在剛才那場傾盆大雨般的控訴中燃燒殆盡，只余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我轉過身，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木偶，腳步虛浮地、一步一步走回臥室，背影僵硬而麻木。
若他想要困住的，僅僅是一具軀殼。
一具不再有愛、不再有恨、不再有溫度的行尸走肉。
那又有何難？
成全他便是。
我坐在床邊，雙手環膝，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方才那場歇斯底里的控訴耗盡了我全部氣力，此刻只余下空蕩蕩的軀殼。淚水早已干涸，在臉頰上留下兩道緊繃的淚痕。奇怪的是，在撕開所有偽裝后，心頭竟涌起一股異樣的暢快，像是終于將潰爛已久的傷口徹底剜開。
窗外暮色漸沉，橙紅的余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盯著那光影出神，看著它們一寸寸褪去顏色，最終被黑暗吞噬。整整一日，我們就這樣僵持著——他始終未曾踏出書房半步，而我亦保持著蜷縮的姿勢，連指尖都未曾動過。腹中饑腸轆轆，喉嚨干得發疼，可這些生理上的不適反而讓我感到一種自虐般的快意。
咔噠——
突如其來的開鎖聲驚得我渾身一顫。我下意識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捕捉門外的動靜。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響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電梯間。直到確認再沒有落鎖的機械聲，我才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被冷汗浸透的后背黏膩地貼在衣衫上。
“門沒鎖？“
這個認知讓我觸電般跳起來，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我躡手躡腳地挪到玄關，手指顫抖著搭上門把的瞬間，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竄上脊背。當確認門鎖真的處于開啟狀態時，一股戰栗的狂喜席卷全身，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來不及思考這是陷阱還是疏忽，我抓起玄關柜臺上的手機，光著腳丫就往外沖。光裸的腳掌拍打在走廊地毯上發出悶響，電梯顯示屏的數字正在遞減。在恐懼與興奮的交織中，我轉身沖向消防通道，冰涼的金屬樓梯硌得腳底生疼，可我全然顧不得這些。
十八層的階梯仿佛沒有盡頭，我跌跌撞撞地向下狂奔，散亂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額前。當終于推開大廈玻璃門的剎那，寒冬里的勁風裹挾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我貪婪地呼吸著這渾濁卻自由的空氣，直到肺葉隱隱作痛。
人行道上的碎石硌著腳心，我才驚覺自己出來的時候甚至連居家拖鞋都沒敢回頭去穿?？蛇@又有什么關系呢？我仰頭望向那扇熟悉的落地窗，暖黃的燈光依舊亮著，卻再也照不亮我的人生。夜風揚起裙子下擺，我邁開腳步匯入霓虹燈下的人流，第一次感到這座冰冷的城市如此親切。
手機在掌心震動，屏幕上“藍仁“兩個字刺得眼睛生疼。我輕輕按下關機鍵，看著漆黑的屏幕倒映出自己紅腫卻釋然的眼睛。一輛轎車在身旁停下，車里的人探出頭來，問“要去哪里？”我怔了怔，突然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