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河，高中要舉辦校慶，他們發的邀請函你有沒有看到啊。”李煜一手舉著滋滋冒油的烤串，另一只手在手機屏幕上劃個不停。

程河似乎在想什么，盯著鋁制桌面上凝結的油漬，聲音悶在喉嚨里：“不感興趣。”

“我就知道。但有件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李煜的話突然卡殼，肉串懸在嘴邊晃了晃。

程河挑眉瞥他：“李大公子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難不成終于遇到你的繆斯了？”難得見李煜這副小媳婦模樣，他忍不住調侃。

李煜嘖了一聲，喉結上下滾動著：“林蔓……加我微信了。她問我——你會不會去。”

“誰？”程河的聲音陡然發啞。

“林蔓”——夏夜的風剛好輕輕吹過，程河的思緒被拉回到高三教室的晨光里，新同桌的名字貼在右手邊，也是這兩個字。那天教室的窗子也都開著，風卷他厭惡的84消毒液氣味直往毛孔里鉆，原本是習以為常的厭倦的一天，直到那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笑著坐下，風把她發梢的梔子花香吹到程河的鼻尖：“同學你好，我叫林蔓。”

思緒正飄著，李煜的聲音突然插進來：“程河，你想什么呢。作為你老婆的主治醫生，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老婆現在懷著孕，可不能受刺激。”他像是覺得不妥，又慌忙補充，“你和林蔓過去的感情再怎么深，也都過去了，她現在已經訂婚了，你現在日子也過得安穩的，別沖動，反正，你好好考慮吧。”說著，把手機往程河面前一推，屏幕上是一雙交握的手，無名指上的鉆戒亮得刺眼，像枚圖釘深深扎進他的眼底。

“我不去。”沉默良久，程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甩到肩頭，幾乎是逃也似的站起來，“先走了。”

往家走的路上，梧桐樹影在石板路上碎成斑駁的片，程河突然感覺喉嚨發緊，有點難過，也有點，不甘心。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前面的樹影中，穿著校服的林蔓跑到自己的面前，伸出指尖蹭掉他眼角的淚說：“程河，做我的男朋友可不能哭鼻子哦。”

她的聲音還在耳邊晃悠，那些被封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就全涌了出來。

“程同學，這道物理題我不會啊，能不能給我講講？”林蔓趴在桌上，馬尾不經意掃過他的胳膊。

“程河，我喜歡你。”晚自習的走廊里，林蔓紅著耳朵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顆糖果，“吃了我的糖，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人了哦。”

“小河，沒事的，跟我走，我會永遠支持你、陪著你。”林蔓攬住剛被家族趕出去的程河，眼神里是不容拒絕的篤定。

林蔓的出現就像那個夏季撒在課桌上的一束光，亮得很耀眼，卻也很短暫。程河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忘不了她，哪怕只是聽到她的名字，心臟還會像被投入冰水里，猛地一縮。

“她訂婚了，站在她身邊的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們會怎么度過一生，她，現在過得好嗎？”

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程河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喘不過氣。

“我不能見她。”當這個念頭在程河腦海中敲定時，他幾乎是用跑的沖過小區路燈，夏夜的風裹著汗味黏在背上，可那些被硬壓下去的少年失意偏偏又活過來。

“我沒有再見她的立場，也沒有再見她的合適理由，我說服不了我自己，那就干脆別做。”

到家時，程河的妻子吳藹聞聲而來，見他正抬手擦額頭的汗，吳藹挺著肚子遞來濕紙巾，涼絲絲的觸感讓程河的情緒漸漸平復。他盯著吳藹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結婚時她笑著說，“程河，我們會是最省心的搭檔”，可現在她鼻尖沁著細汗，連喘氣都帶著疲憊。

“這是怎么了，出這么多汗？”吳藹剛想幫程河擦汗，卻被他避開。

“沒什么，李煜說我該鍛煉了，就跑了兩步。”程河剛外套甩在玄關準備離開，李煜的勸告忽然在腦中重現，鬼使神差地，手指就揉上了她的發頂，““我身上臟，你好好休息。”

忽然的肢體接觸讓二人都有些尷尬，吳藹眼里的驚訝更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得程河心里發慌，他下意識干咳著躲進浴室。熱水沖在背上時，程河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紅著眼，分不清是蒸汽還是別的什么。

深夜，書房里只點了一盞臺燈，光線暖暖的，幾支煙過后，程河打開身側的保險箱，里面沒有錢，只是一個個擺放整齊的檔案袋。

這些年，程河從未放棄尋找林蔓。但她的消息就像是被人刻意隱藏起來一樣，他用了很多方法，都沒能探到她的蹤跡。有時候，程河甚至猜想，她是在故意躲著自己。

貼滿粉色愛心貼紙的檔案袋躺在最底層，舊舊的，幾個邊角處已被摸得發毛，程河慢慢打開它，窩進沙發翻看，指尖在劃過他和林蔓的合照頓住，照片中那條長長的裂痕隨著時間的流逝顯得越發明顯，這是她消失前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無聲的分手，它時刻提醒著程河，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了，或者說，想破鏡重圓的一直以來也只有他一個人。

“林蔓啊，林蔓，你打聽我的消息，是怕遇見我，還是想見我。”想著想著，窗外雨聲漸濃，程河在沙發里沉沉睡去。

夢里的梔子花香濃得化不開，他看見林蔓正坐在畫室里，高高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程河想開口叫她，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還好，這時林蔓回頭了，她發梢的陽光碎成金粉，帶著笑著向程河走去，只不過，夢里的她沒有為程河停住腳步。

“小河，我們分手吧。”

甜甜聲音在程河的耳邊快速掠過，很輕，很柔，就像是她專門來到程河的夢里，想要為他遺憾的青春畫上一個句號。

程河的思緒逐漸不安，視角從身體里抽離，以上帝視角看著自己笑著目送林蔓離開，而順著她走去的方向，在花叢盡頭，一個男人站在陽光里，穩穩將她接住。

“程河，好看嗎？”林蔓和男人雙手交握，向他展示自己的鉆戒。

“程河......“

“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