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宜歡抓著鼎蓋的銅環時,指腹被燙得發麻——那銅環被鼎里的熱氣熏了半個時辰,早成了塊小烙鐵。她咬著牙猛地一掀,“咔”的一聲脆響,鼎蓋被甩在旁邊的青石板上,邊緣磕出個小豁口,在地上滾了半圈才停下,濺起的火星落在藥渣里,“嘶嘶”地冒白煙。
下一秒,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猛地炸開了。
那氣味像把焦糊的止血草、腐爛的凝露花、燒透的靈脂,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腥氣,全擰成了一團,又澆上兩勺陳年藥渣水,在熱氣里發酵出酸、臭、辣三種怪味,像條活過來的臭泥鰍,“嗖”地鉆進每個人的鼻子里。離得最近的蘇宜歡被嗆得直咳嗽,眼淚都辣了出來,下意識地捏緊了鼻子,指節泛白,連呼吸都忘了。
“我的娘啊!”蘇小胖像被針扎了似的,往后蹦了三大步,后腰撞在身后的藥鼎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鼎里的銅勺跟著跳起來,“這啥味兒啊?比后山茅廁還臭!”他捏著鼻子,臉皺成了包子,眼睛瞪得溜圓,“我奶奶腌的臭靈蛋都沒這么沖!”
蘇石頭更夸張,直接捂住嘴轉身就往外跑,跑到門口時還沒忍住,“嘔”地干嘔了兩聲,他扶著門框回頭,指著鼎里說:“這、這能叫藥?怕不是毒王轉世吧!上次見三哥處理藥蛇,那腥氣都沒這么難聞!”他故意往鼎那邊湊了湊,剛吸半口氣就猛地跳回來,像被燙到似的,“我的天爺,這味兒能在衣服上掛三天!”
學徒們“呼啦”一下全往后退,擠在門口的位置,個個捏著鼻子,臉上是又嫌惡又好笑的表情。有人用袖子擋著嘴,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葉子;有人踮著腳往鼎里瞟,看完又趕緊縮回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還有人偷偷交換眼神,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誰都沒見過這么“別致”的藥。
蘇小梅皺著眉,往蘇宜歡那邊挪了半步,想說句“沒事吧”,可那股臭味鉆進鼻子,讓她張開嘴又閉上,只能用眼神示意她快把鼎蓋蓋上。她的紅頭繩被熱氣熏得發蔫,鼻尖沁出的細汗混著藥味,連耳根都被熏得發紅,像抹了層劣質胭脂。
秦導師站在原地沒動,可他的臉色比剛才更黑了,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連玉冠上的云紋都像是被熏得發了灰。他死死盯著鼎里的東西,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來——這哪是煉藥?這是砸他秦某人的招牌!他教了三十年煉藥,從城主府的貴子到旁支的稚童,從沒見過把止血散煉得這么“驚天地泣鬼神”的。
蘇宜歡自己也愣了愣,她是想擺爛,可沒料到會弄出這么個“怪物”。
她瞇著眼看向鼎里——哪是什么止血散?
鼎底躺著一團墨綠色的東西,稠得像沒攪開的漿糊,表面還冒著密密麻麻的泡泡,“咕嚕咕嚕”地翻著,泡破的時候濺起幾點綠汁,落在鼎壁上,留下惡心的暗痕,像發霉的鼻涕。原本該是淡黃色的藥粉,此刻被烤成了黑綠相間的塊,焦黑的邊角卷著,像塊被踩進泥里的烤餅。最上頭飄著層油乎乎的東西,閃著詭異的青光,不知道是哪味藥材被烤化了,在熱氣里慢慢淌,像條半死不活的小蛇。
“這……”蘇宜歡自己都嫌棄地皺緊了眉,捏著鼻子往后退了退,腳后跟撞到身后的石臼,發出“咚”的輕響,“好像是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秦導師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股被熏出來的沙啞,“蘇宜歡,你告訴我,這堆東西哪里對勁了?!”他指著鼎里的綠漿糊,玄色廣袖氣得發抖,“止血散是讓你救人的,不是讓你投毒的!你這玩意兒往傷口上一敷,怕是傷沒治好,人先被熏暈了!”
“哈哈哈!”蘇小胖的笑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又尖又響,他拍著大腿,笑得直不起腰,“我看這不是止血散,是‘要命散’吧!誰用誰倒霉!”
“就是!這顏色,這味兒,怕是能把傷口熏爛!”蘇石頭跟著起哄,他從門口撿了根小木棍,故意往鼎邊湊了湊,用木棍挑了挑鼎沿的藥渣,又夸張地跳回來,“嘖嘖,你看這焦黑的塊,怕不是把靈氣全烤成毒氣了?”
學徒們的嘲笑聲像潮水似的涌上來,比剛才鼎里的怪響還吵。
“虧她還是主支嫡女呢,連止血散都煉不明白!”
“我看她不是廢材,是‘毒材’吧!天生克藥!”
“這玩意兒要是拿去藥堂,能把病人直接熏跑,比藥鋪的‘驅蠅散’還管用!”
“哈哈哈!以后煉藥失敗就說‘煉了鍋蘇宜歡’!”
蘇宜歡聽著這些話,捏著鼻子的手緊了緊。指腹下的皮膚被捏得發紅,可她心里卻沒什么太大的波瀾。反正從覺醒日起,“廢材”的標簽就沒摘下來過,多一個“毒材”的名聲,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瞥了眼鼎里還在冒泡的綠漿糊,那玩意兒丑是丑了點,倒也挺“特別”的——至少比那些規規矩矩的止血散讓人印象深刻。
“秦導師,”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那股鉆進鼻腔的臭味,語氣里帶了點莫名的興致,“要不……給它起個名?”
“起名?”秦導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氣得手抖,他指著鼎里的東西,聲音都劈叉了,“這種東西也配起名?扔去喂豬,豬都得繞道走!”
“怎么不配?”蘇宜歡眨了眨眼,看著鼎里咕嘟冒泡的樣子,突然覺得這玩意兒還挺“活潑”的,“你看它又綠又能冒泡,聞著還特別‘提神’,不如叫‘歡樂多’?”
“歡樂多?”蘇小胖愣了愣,隨即笑得更大聲了,他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眼淚都笑出來了,“哈哈哈!這名字好!聞著就讓人‘歡樂’得想跑!太貼切了!”
“對對對!就叫‘歡樂多’!”蘇石頭拍著手,笑得前仰后合,“以后誰要是煉壞了藥,就說‘我煉了鍋歡樂多’!保證沒人敢笑!”
學徒們的笑聲更響了,連剛才一臉緊張的蘇小梅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里的嫌棄淡了些,多了點哭笑不得——這名字,倒真跟鼎里那東西挺配的。她偷偷看了蘇宜歡一眼,見她臉上沒什么生氣的表情,反而帶著點看熱鬧的坦然,心里的擔憂也松了些。
秦導師深吸一口氣,大概是被這股臭味和笑聲攪得沒了脾氣。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里只剩下破罐破摔的疲憊,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他指著鼎里的“歡樂多”,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把它倒了,鼎刷洗干凈——用靈泉水刷三遍,刷不干凈別想走。”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今天的課,你不用上了。回去抄《煉藥基礎》二十遍,抄不完別來見我。”
“哦。”蘇宜歡應得干脆,捏著鼻子的手都沒松——二十遍就二十遍,總比在這聞臭味強。反正她的字本來就丑,多抄幾遍說不定還能練好看點。
她轉身找了個破木桶,木桶邊缺了個口,桶底還沾著上次倒的藥渣,散發著淡淡的霉味。拎起藥鼎時,鼎身燙得她手一縮,趕緊找了塊抹布裹著鼎耳,使勁一斜——綠漿糊“嘩啦”一聲流出來,還帶著沒燒透的藥渣,在桶里繼續冒泡,濺起的綠汁差點濺到她臉上。
臭味更濃了,像有只臭鼬在桶里打了個滾。蘇宜歡趕緊拎著桶往外跑,桶底的藥渣蹭在石板上,留下道墨綠色的痕跡,像條爬過的蛇。身后的嘲笑聲、秦導師的嘆氣聲、鼎蓋的碰撞聲混在一起,像首亂糟糟的歌,追著她的腳后跟。
跑到煉藥室后的廢料坑時,她手一松,木桶“咚”地砸在地上,綠漿糊從桶口潑出來,濺了她一褲腳,黏糊糊的,帶著股餿味。那股惡臭差點把她熏暈過去,她捏著鼻子后退了三步,看著坑里冒泡的“杰作”——綠漿糊在坑底攤開,像塊發霉的餅,氣泡“啪嗒啪嗒”地破,散著更濃的臭味。
“歡樂多……”她小聲嘀咕,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石子滾進坑里,濺起點綠汁,“確實挺‘歡樂’的。”
風從廢料坑邊吹過,帶著股更濃的臭味,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蘇宜歡抬手理了理頭發,指尖沾了點餿味,她趕緊在裙角蹭了蹭,轉身往自己的小院走。褲腳上的臭味跟著她,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走兩步就能聞見,熏得她自己都想皺眉。
路過藥圃時,三哥蘇臨雨正蹲在地里給晶蕊草松土,他穿著件灰布短打,褲腳卷著,露出小腿上沾的泥,像抹了層油。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臉上沾著塊黑泥,像只花臉貓,看見她就笑了:“宜歡?今天這么早下課?”
話剛說完,他的鼻子動了動,眉頭皺了起來:“你身上啥味兒啊?怎么跟……跟藥圃里爛了的靈果似的?”
蘇宜歡的臉有點紅,趕緊往后退了退:“沒、沒啥,煉藥弄的。三哥,你這有去味的靈草嗎?”
“去味?”蘇臨雨站起身,往她褲腳瞥了眼,看見那片墨綠色的污漬,突然明白了,他憋著笑,從旁邊的竹籃里拿起株帶著露珠的青草,“給,這是‘凈味草’,揉碎了擦一擦,味兒就沒了。”他把草遞給她,又忍不住問,“你煉啥藥了?能弄出這么大味兒?”
“歡樂多。”蘇宜歡接過凈味草,小聲說。
“啥?”蘇臨雨沒聽清,“歡樂啥?”
“沒沒啥。”蘇宜歡趕緊擺手,揉碎凈味草往褲腳上擦,一股清苦的草味慢慢壓過餿味,“我先回院了,三哥再見!”
她轉身就跑,生怕三哥再追問。身后傳來三哥的笑聲,像被風吹散的鈴音,輕快得很。
蘇宜歡跑了兩步,突然停下了。
她想起剛才學徒們的嘲笑聲,想起秦導師無奈的臉,想起那鍋墨綠色的“歡樂多”,還有三哥剛才的笑——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
反正她是廢材嘛,煉出“歡樂多”不是很正常?難道還指望她煉出能治百病的神藥?
至少,她比那些緊張兮兮煉出普通止血散的人,多了點“歡樂”不是?
蘇宜歡咧了咧嘴,加快了腳步。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像撒了把碎金子。褲腳上的凈味草散發著清苦的香,把最后一點餿味也壓下去了。
她得趕緊回院換條褲子,順便……把那二十遍《煉藥基礎》抄完。
至于“歡樂多”?
就讓它在廢料坑里慢慢“歡樂”吧。
反正,她這個廢材嫡女的日子,還得繼續往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