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季的雨下得沒個章法,時而淅淅瀝瀝飄著冷絲,時而又噼里啪啦砸下一陣急雨。蘇宜歡踩著積水往煉器坊走,褲腳管卷到膝蓋,還是免不了被濺起的泥水打濕,涼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昨天那把破刀被她扔在工具架上,王師傅看都沒看第二眼,大概是對族長家這位“廢材小姐”徹底沒了指望。蘇宜歡倒樂得自在,反正她來這兒本就是混日子,能少挨點訓斥最好。
一進煉器坊,撲面而來的還是那股鐵銹混著炭火的味道,只是今天似乎多了點草藥的苦澀氣。原來角落里堆了些晾干的草藥,是用來擦拭武器防銹的,被炭火一烘,味道就彌漫開了。幾個學徒還是老樣子,圍著長桌埋頭干活,砂紙摩擦金屬的“沙沙”聲此起彼伏,倒比昨天更熱鬧些。
王師傅依舊坐在角落里,手里拿著個小錘子,正對著一塊鐵片敲敲打打,火星子“噼啪”濺起來,落在地上的鐵屑堆里,瞬間就滅了。他抬眼瞥見蘇宜歡,下巴往昨天那把破刀的方向抬了抬,沒說話。
蘇宜歡心領神會,走過去拿起那把刀。經過一夜的潮濕,昨天被她磨亮的地方又蒙上了層薄薄的銹跡,糊在上面的保養油也變得黏糊糊的,看著比沒弄之前還糟心。她皺了皺眉,心里嘀咕:這破玩意兒還真是難伺候。
按說今天該好好打磨打磨,再重新上油保養,可蘇宜歡實在提不起勁。雨下得人心里發悶,大哥他們還沒消息,她滿腦子都是鋼鬃林里的雨霧和獠豬王的獠牙,哪有心思跟一把破刀較勁?
“得想個辦法應付過去……”她摸著下巴,眼珠子在煉器坊里轉來轉去。王師傅雖然不管她,但保不齊管事會突然過來檢查,到時候看見她還是這副敷衍的樣子,少不了又要啰嗦。
目光掃過墻角的廢料堆,那里扔著些敲碎的鐵屑、用剩的砂紙邊角,還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是她昨天看見的那些草藥,大概是熬煮后剩下的藥渣,被曬干了堆在那兒,看著像堆灰。
蘇宜歡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有點荒唐,卻讓她莫名覺得有趣。
她走到廢料堆旁,蹲下身翻找起來。先是抓了一把最細的鐵屑,這玩意兒是打鐵時崩下來的,黑黢黢的,比沙子還細;又扒拉了點草藥灰,是那種深褐色的,帶著點草木的焦味;最后還摸到半塊被人丟棄的粗砂紙,邊緣都磨禿了。
“就你了。”她把這些東西一股腦揣進懷里,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旁邊那個帶嬰兒肥的學徒又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點好奇,大概是想不通這位大小姐又要折騰什么。蘇宜歡沒理他,自顧自地拿起那把破刀,先用粗砂紙隨便蹭了蹭刀身,把那層新冒出來的浮銹打掉,動作依舊粗魯,刮得刀身“吱呀”作響。
“你輕點,那刀本來就快斷了。”嬰兒肥學徒忍不住又開口了。
蘇宜歡頭也不抬:“斷了才好,省得我費勁。”
那學徒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徹底轉過頭去,大概是決定再也不管她的閑事了。
蘇宜歡偷笑了一聲,拿出懷里的鐵屑和草藥灰,混在一起。鐵屑是黑的,草藥灰是褐的,攪和在一起就成了深灰色的糊糊,看著像某種劣質的顏料。她蘸了點唾沫,把這糊糊往刀身上抹——不是那種均勻的涂抹,而是東一塊西一塊,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甚至還在刀背處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孩子亂涂亂畫。
她抹得很認真,或者說,很有儀式感。左手拿刀,右手蘸糊糊,嘴里還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抹點鐵屑行不行……”念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裝神弄鬼。
可別說,這么一折騰,原本銹跡斑斑的刀身倒顯得“豐富”了不少,黑一塊褐一塊,還夾雜著沒擦掉的保養油的亮漬,怎么看怎么怪異。
抹完糊糊,她又盯上了旁邊的炭盆。那炭盆里燒著通紅的炭火,是用來給武器加熱塑形的,此刻正冒著熱氣,把周圍的空氣都烘得暖暖的。
蘇宜歡想起以前在書上看過,說有些厲害的煉器師,會用靈火淬煉武器,讓靈力和金屬更好地融合。她當然不會什么靈火淬煉,不過……用火烤烤總可以吧?
她拿起刀,小心翼翼地湊到炭盆邊,讓火苗舔舐著刀身。一開始沒什么反應,就是那層糊糊被烤得有點發黑。她索性把刀整個架在了炭盆的邊緣,讓炭火慢慢烤著。
“你干什么?!”王師傅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點急。
蘇宜歡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把刀掉進炭盆里。她趕緊把刀拿起來,轉過身,臉上堆著笑:“王師傅,我給它‘開光’呢。”
“開光?”王師傅被這個新鮮詞弄得一愣,皺著眉走過來,“開什么光?武器保養哪來的開光?”
“就是……用火烤烤,去去晦氣,讓它變得厲害點。”蘇宜歡胡謅道,心里有點發虛,“我以前聽鎮上的老道士說的,什么東西都能開光,開了光就不一樣了。”
王師傅盯著她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她臉上那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嘴角抽了抽。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次聽說給武器開光用鐵屑和草藥灰的,還用炭盆烤的。這哪是開光,這分明是糟蹋東西。
“胡鬧!”他呵斥道,聲音卻沒多大力度,“武器是用來殺人狩獵的,不是供著的!你這么折騰,沒把它弄斷就算好的了!”
蘇宜歡低下頭,裝作知錯的樣子,心里卻在想:本來就是把破刀,斷了才省心。
王師傅嘆了口氣,大概是被她氣著了,也可能是覺得沒必要跟個小姑娘計較,轉身走回自己的角落,只是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瞪了她一眼:“趕緊弄干凈!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哦。”蘇宜歡應了一聲,等王師傅走遠了,吐了吐舌頭,還是把刀又往炭盆邊湊了湊。
烤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刀身變得滾燙,她用布墊著才敢拿起來。那層鐵屑和草藥灰的糊糊已經被烤得硬邦邦的,像結了層殼,有的地方還裂開了縫,露出底下更難看的銹跡。
她用水瓢舀了點冷水,“嘩啦”一聲澆在刀身上。水汽“騰”地冒了起來,帶著股奇怪的味道,有點像燒糊的鐵和草藥混合的臭味。
等水汽散了,她拿起刀一看,忍不住“嘖”了一聲。
還真是……更丑了。
原本只是銹跡斑斑,現在被這么一折騰,刀身黑一塊褐一塊,還有被冷水激出來的細小裂紋,那層硬殼似的糊糊掉了一半,剩下的黏在上面,像塊干涸的泥垢。別說什么光澤了,簡直就像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破爛。
“完美。”蘇宜歡卻滿意地點點頭。這樣一看就知道她確實“努力”過了,雖然結果不怎么樣,但至少不是敷衍了事——嗯,她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她把刀往工具架上一扔,發出“哐當”一聲響,引來幾個學徒的側目。她拍了拍手,轉身就往外走,今天的“煉器任務”算是完成了。
走到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把被自己“開光”過的破刀,它孤零零地躺在一堆工具里,黑黢黢的,毫不起眼,卻又因為那層怪異的糊糊,顯得格外扎眼。
“說不定……真有點用呢?”她心里忽然冒出這么個念頭,隨即又覺得好笑,搖了搖頭,走進了汛季的雨幕里。
雨絲打在臉上,涼涼的。蘇宜歡縮了縮脖子,加快了腳步。還是趕緊回家吧,說不定能等到大哥他們的消息。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那把被她扔在工具架上的破刀,刀身深處,那道被她用蠻力輸入靈力時弄出的淺痕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激活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黑色氣流,順著那道痕跡,慢慢滲入了刀身的金屬紋路里。
那氣流很淡,像一縷青煙,很快就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王師傅收拾工具的時候,又看了一眼那把破刀,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總覺得這刀有點不對勁,可具體哪里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最后只能歸咎于自己老了,眼神不好,搖了搖頭,轉身關上了煉器坊的門。
汛季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敲打著屋檐,也敲打著每個人的心。蘇家大宅里,有人在等待,有人在忙碌,有人在擺爛,而那把被寄予“開光”厚望的破刀,就那么靜靜地躺在角落里,等待著屬于它的、意想不到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