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季的雨絲帶著刺骨的涼意,從窗縫里鉆進來,落在蘇宜歡的手背上。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窗邊,望著外面灰蒙蒙的雨幕發(fā)了很久的呆。
剛才在大哥的臥房里,她幾乎是被二哥半扶半拽地送回來的。喂完那碗綠色液體后,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哥的臉上,帶著緊張、期待,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劉藥師氣得吹胡子瞪眼,差點當場拂袖而去,還是父親攔住了他,只說“等”。
等什么?等大哥活過來,還是等他徹底沒氣?
蘇宜歡不知道。她只覺得那房間里的空氣太過沉重,像灌滿了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甚至不敢再多待一秒,怕看到那最壞的結(jié)果,怕承受不住家人失望或憤怒的目光。
“小姐,您站在窗邊干嘛?小心著涼。”春桃端著一盆炭火進來,把炭盆放在屋子中央,火苗“噼啪”地舔著木炭,總算給這潮濕的房間帶來一絲暖意。
蘇宜歡沒說話,只是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自己的床上。床上還放著她昨天沒繡完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半朵蘭草,針腳松散,線都還沒打結(jié)。以前她總覺得,繡成什么樣都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是當輔靈師的料,能交差就行。可現(xiàn)在看著那亂糟糟的針腳,心里卻莫名地煩躁。
她走過去,一把將帕子扯了下來,揉成一團扔在桌上。
春桃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您怎么了?”
“沒事。”蘇宜歡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走到桌邊坐下,拿起那個空了的“歡樂多”瓷瓶。瓶身還殘留著淡淡的餿臭味,洗了好幾遍都去不掉。就是這瓶東西,這瓶被她當成笑話、當成失敗品的綠色液體,現(xiàn)在成了大哥唯一的希望。
多可笑啊。
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摩挲著瓶身上的紋路。這紋路是她當初隨手刻的,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涂鴉。以前她總覺得,反正也煉不出好東西,隨便弄弄就行了。可現(xiàn)在,她多希望自己當初能認真一點,能弄明白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有沒有用。
“大哥會不會有事?”她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春桃在旁邊聽著,眼圈也紅了:“大少爺那么厲害,肯定會沒事的。小姐您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蘇宜歡重復了一句,心里卻沒底。在這個世界,實力才是硬道理,哪有那么多虛無縹緲的“天相”?武靈師狩獵異獸,隨時可能喪命;輔靈師煉制失敗,也可能傷及自身。大哥那么厲害,不還是差點死在毒沼巨蜥的毒舌下?
她想起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女,肯定能獲得什么逆天金手指,一路打怪升級,成為人生贏家。可現(xiàn)實卻給了她狠狠一巴掌——天賦測試時的狼狽,煉藥時的屢屢失敗,輔靈師的道路對她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
于是她開始擺爛。反正也不行,不如干脆放棄。煉藥隨便糊弄,種植懶得操心,連女紅都繡得一塌糊涂。她總覺得,混一天是一天,有三個厲害的哥哥和當族長的爹,她就算是個廢材,也能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
可現(xiàn)在她才明白,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那么簡單的。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是母親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一把鈍刀子,在她心上慢慢割著。母親向來堅強,就算小時候她調(diào)皮搗蛋摔斷了腿,母親也只是紅了眼圈,沒掉過一滴淚。可現(xiàn)在,母親卻哭得那么傷心,那么絕望。
蘇宜歡捂住了耳朵,不想聽,可那哭聲卻像有穿透力一樣,鉆進她的耳朵里,鉆進她的心里。
她知道母親在擔心什么。大哥是蘇家年輕一代最出色的武靈師,是家族未來的希望。如果大哥不在了,不僅蘇家會元氣大傷,在鎮(zhèn)上的地位一落千丈,母親也會失去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沒過多久,又傳來父親沉重的嘆息聲,一聲接著一聲,充滿了疲憊和無力。父親是族長,是蘇家的頂梁柱,蘇宜歡從小就覺得父親無所不能,再大的困難到了父親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可現(xiàn)在,她卻從父親的嘆息里,聽到了深深的絕望。
是啊,連家族最好的藥師和珍貴的解毒丹都沒用,父親又能怎么辦呢?
隔壁房間里,傳來二哥翻書的聲音,“嘩啦嘩啦”的,翻得又快又急,像是在尋找什么救命稻草。可沒過多久,聲音就停了,接著是一聲壓抑的悶響,像是拳頭砸在了桌子上。蘇宜歡能想象出二哥此刻的樣子——眉頭緊鎖,眼神焦躁,卻又無能為力。
二哥那么聰明,懂得那么多知識,平時總能想出各種辦法。可面對大哥身上的劇毒,他也只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書本里亂撞。
還有三哥。雖然沒聽到他的聲音,但蘇宜歡能猜到,他肯定又像剛才那樣,紅著眼圈,攥著拳頭,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嘴里念叨著要去找毒沼巨蜥報仇。三哥那么憨厚,那么愛大哥,此刻心里一定比誰都難受。
聽著門外這些聲音,蘇宜歡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人的痛苦不是別人的故事,而是和她息息相關(guān)的。他們的悲傷,他們的絕望,像一張網(wǎng),把她緊緊地裹在里面,讓她無處可逃。
她以前總覺得,家人對她好是應該的。大哥會默默給她夾菜,二哥會給她講各種趣事,三哥會把最好玩的東西留給她,爹娘會滿足她的各種要求。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份寵愛,卻從未想過要為他們做些什么。
甚至在大哥出發(fā)去鋼鬃林的時候,她雖然擔心,卻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從未真正意識到狩獵的危險。她總覺得,大哥那么厲害,肯定能平安回來。
可現(xiàn)在,大哥就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而她呢?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是個輔靈師,卻連最基礎的療傷藥都煉不好;她想幫忙,卻只能拿出一瓶煉廢了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綠色液體,像賭博一樣,把大哥的性命壓在上面。
這就是她擺爛的結(jié)果嗎?
蘇宜歡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纖細、白皙,沒怎么干過粗活。可就是這雙手,煉出了一鍋又一鍋的廢品,種死了一棵又一棵的靈植,連繡朵花都繡不好。
她一直以為,天賦不夠,就只能認命。可現(xiàn)在她才明白,認命和擺爛,只會讓自己在真正需要力量的時候,變得一無所有。
如果她當初能認真一點,能努力一點,哪怕只是把基礎的煉藥學好,是不是就能幫上大哥了?是不是就能煉制出有效的解毒藥,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只能寄希望于一瓶莫名其妙的“歡樂多”?
“我真沒用……”蘇宜歡喃喃自語,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空蕩蕩的瓷瓶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想起小時候,大哥背著她去山上摘野果,怕她摔下來,把她護得緊緊的;二哥熬夜給她畫異獸圖譜,耐心地給她講解各種知識;三哥為了給她搶一朵好看的花,跟隔壁家的小孩打了一架,臉上掛著彩,卻笑得傻乎乎的。
他們那么愛她,那么保護她。可當他們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什么都做不了。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是在為誰哭泣。房間里的炭火明明滅滅,映著蘇宜歡蒼白的臉。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廢材”和“擺爛”。
也許她真的沒有天賦,也許她永遠也成不了厲害的輔靈師。但這不是她放棄的理由。
這個世界那么殘酷,狩獵隨時可能喪命,劇毒隨時可能奪走親人的生命。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心安理得地躲在家人的庇護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她至少要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在家人需要的時候,能幫上一點忙,哪怕只是煉制出一瓶合格的療傷藥,保養(yǎng)好一把武器。
蘇宜歡深吸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眼淚是沒用的,現(xiàn)在哭再多,也救不了大哥。
她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那個被她揉成一團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展開。帕子上的蘭草雖然繡得難看,但還能看出形狀。她找來針線,坐在窗邊,重新開始繡。
這一次,她沒有敷衍,也沒有急躁。她一針一線地繡著,雖然動作還是有些笨拙,針腳還是有些歪斜,但每一針都很認真。
窗外的雨聲似乎不再那么刺耳了,房間里的炭火也燒得旺了些,帶來一絲暖意。
蘇宜歡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挺過來,也不知道那瓶“歡樂多”到底有沒有用。但她知道,從現(xiàn)在開始,她不能再躺平了。
她要學著努力,學著成長,學著為這個家,為她在乎的人,做些什么。
哪怕這條路很難,哪怕她的天賦真的很差,她也想試一試。
就像二哥說的,總要有點希望,不是嗎?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帕子,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微弱的笑容。雖然很淡,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
汛季的雨還在下,但蘇宜歡的心里,卻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