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的居所隱在竹林深處,檐角懸著青銅風鈴,隨風輕響如鴉啼。他斜倚在窗邊軟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烏木棋子,目光卻落在被婢女們圍住的瘦小身影上。
“輕些,她骨頭都要被你們搓散了。“寒鴉含笑道,聲音里帶著慣常的戲謔。婢女們卻嚇得手一抖,沾著藥膏的棉帕差點掉在地上。
陶笙坐在浴桶中,像一尊沒有知覺的瓷偶。熱水蒸騰起白霧,將她蒼白的皮膚熏出些許血色。十歲的身體上布滿青紫,肋骨的輪廓清晰可見,最觸目驚心的是右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已經化膿發黑,卻不見她有半分痛楚神色。
“這傷再不處理,左臂就廢了。“寒鴉不知何時已站在浴桶邊,灰藍色的眼睛彎成月牙,手上卻毫不留情地將藥粉按進傷口。陶笙只是睫毛顫了顫,連呼吸頻率都沒變。
婢女迎春捧著衣物候在一旁,輕聲道:“大人,最小的練功服也...“
“無妨。“寒鴉用綢帶將過長的袖口挽起三折,又在她腰間系上銀絲絳。黑衣裹著女孩單薄的身軀,像烏鴉羽翼下藏著一片雪。洗凈血污的小臉意外地清秀,只是那雙眼睛依舊黑得瘆人。
“陶笙?“寒鴉忽然湊近,帶著松木氣息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逃生?倒是應景。“他低笑起來,指尖掠過她頸側未愈的掐痕,“一個女孩子家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膳桌擺在庭院里,一碟翡翠蝦餃剛被寒鴉夾起,就感到兩道實質般的視線釘在筷尖。他挑眉望去,陶笙正襟危坐,黑瞳仁一瞬不瞬地盯著食物,像只蓄勢待發的幼獸。
“迎春,你是按鳥雀的食量準備的?“寒鴉將蝦餃放進她碗里,話音未落,瓷勺與碗壁碰撞的清脆聲已連成一片。女孩進食的姿態實在說不上優雅,速度也快得驚人,轉眼間三盞酥酪并五色點心已消失在她唇齒間。
寒鴉支著下巴看她,面具不知何時已摘下,露出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當陶笙伸手去夠最后一塊杏仁糕時,他忽然用銀箸輕敲她手背:“再吃會撐破胃。“語氣溫柔得像在說情話,手上力道卻讓她腕骨泛紅。
陶笙收回手,眼神依舊平靜,只是舌尖悄悄舔過唇角碎屑。月光穿過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光斑,有那么一瞬間,寒鴉覺得自己在馴養一只披著人皮的兇獸。
“明日寅時起床。“他起身時衣袂翻飛,笑聲混著夜風飄來,“若遲了,就把你喂給后山的狼。“這話說得柔情蜜意,仿佛在約定賞花時辰。
寅時的天空還浸在靛青色里,晨霧像幽靈般在林間游蕩。陶笙赤足站在青石板上,露水打濕了她過長的褲腳。她靜靜的等待——突然,破空聲驟起。
七支羽箭從不同角度襲來,箭簇在微光中泛著幽藍。陶笙足尖一點,寬大的黑衣如鴉翼展開。她旋身避過最先三箭,后仰時發梢擦過第四支箭的翎羽,剩下三支被她用昨夜吃飯順來的銀匙精準擊落。
“叮——“最后一聲脆響未散,寒鴉的劍已刺到她喉前三寸。男人今天換了副白玉面具,眼角垂著朱砂繪就的血淚,在霧中像索命的艷鬼。陶笙側頸,劍鋒擦過她新結的痂,帶起一絲血珠。她趁機矮身滑步,竟從劍網縫隙鉆了出去。
寒鴉輕笑出聲:“好孩子。“話音未落劍勢突變,如暴雨傾瀉。陶笙在劍光中騰挪,直到后心撞上梅樹——枯枝斷裂的脆響暴露了她的位置。寒鴉的劍尖抵住她咽喉時,一片早凋的梅瓣正落在劍格上。
“三十息。“他摘下面具,呼出的白霧拂過她緊繃的小臉,拇指抹去她頸間血線,順勢捏了捏她終于長點肉的臉頰,“作為獎勵...“
話音未落,陶笙突然張口咬住他虎口。寒鴉不避不讓,任她尖利的小牙陷進皮肉。血珠滾落時,女孩嘗到鐵銹味才松口,黑眼睛里第一次泛起困惑——正常人該痛的。
“牙齒也算武器。“寒鴉甩了甩手,傷口已肉眼可見地發紫。他卻不急不惱,反而笑著從袖中抖出個小瓷瓶,“吃。”是糖。
一個月后的雨夜,陶笙首次劃破了寒鴉的衣袖。當時她剛從屋檐倒吊下來,匕首離他心臟只差半寸。寒鴉看著裂開的云紋錦緞,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飛了棲在梅枝上的烏鴉,它們撲棱棱飛向血月,如同濺開的墨點。
“小笙兒。“他親昵地喚著,劍尖卻毒蛇般襲向她左眼,“再快些。“
陶笙旋身避讓時,發現師父今日的殺意比往常真切十倍。雨幕中,兩道黑影如糾纏的幽靈,劍刃相擊的火星轉瞬就被雨水澆滅。
當陶笙第三次躲過致命殺招時,寒鴉突然收劍后撤。他濕透的白衣貼在身上,像層半透明的皮:“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