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滴血，浸染了北疆連綿的烽燧。我佇立在中軍大帳前，任獵獵帥旗在肩頭翻卷，帳外士兵擦拭甲胄的錚鳴整齊劃一，如同我這三年來如鐵鏈絞緊的權柄。通天臺的修建早已在民怨鼎沸中停工，臺基上斑駁的金磚被野草啃噬，而父皇曾視若“通天信物”的圖紙，此刻正墊在我軍靴下，碾作齏粉。

三年前那場席卷朝野的“清君側”，實是我落下的第一枚棋。當父皇因通天臺耗資巨萬、致使河南易子而食的消息震怒時，我率京營鐵騎“奉旨”入宮“清剿奸佞”，一夜之間便以寒刃映星，掌控了九門提督府與兵部印信。那些曾為父皇構筑“灼月幻夢”的近臣，從皇城司指揮使到翰林院編修，皆以“動搖國本”之名被投入天牢，而我則以“監國太子”的身份，接過了那早已千瘡百孔的朝政。

人事任免的朱筆，如今緊攥于我掌心。老邁的吏部尚書稱病致仕后，我擢升的寒門子弟迅速填滿了六部要津；曾對父皇唯命是從的禁軍統領，在一場“意外”的馬球事故中墜馬致殘，取而代之的是長兄當年的舊部。至于軍權——當匈奴鐵騎踏破陰山，父皇欲調邊軍回防，才驚覺虎符的另一半早已被我以“勤王”之名收入東宮。他在御書房摔碎玉杯，嘶聲力竭地吼著“反了”，可窗外的禁軍侍衛，早已是我麾下親兵。

“殿下，”幕僚呈上最新軍報，“西路軍已肅清西涼外圍三城，先鋒營距西涼王庭僅百里之遙?！?/p>

我展開輿圖，指尖劃過那片黃沙環抱的西涼綠洲。這片土地，曾是阿舅鎮守的疆土，也是父皇口中“灼月”的故鄉。三年平叛，周邊部落或降或滅，唯這彈丸小國憑借沙漠天險與殘存的西涼鐵騎負隅頑抗。而我遲遲未下總攻令，非是忌憚其戰力，而是在等——等父皇那根名為“執念”的弦，徹底繃斷。

果然，戰報送達京城的第三日，八道加蓋“皇帝之寶”的金牌令箭便由快馬送入中軍大帳。傳令太監跪伏帳前，聲音因急迫而顫抖：“陛下口諭，命太子即刻撤兵，言……言稱西涼乃‘故友之鄉’，不可擅動干戈！”

我接過令箭，指尖摩挲著金牌冰涼的表面。想起三日前暗衛密報：父皇聞西涼告急，竟連夜翻出通天臺殘圖，用朱砂在西涼王庭處畫滿重疊的圈，口中念念有詞：“阿月的家……不能毀”。他早已不是威加四海的帝王，只是個被亡故白月光操控的傀儡，而我，正需要這道“催命符”。

“回復陛下，”我語聲恭順，眼底卻無半分敬意，“兒臣遵旨，即刻部署撤兵?！?/p>

待傳令太監退下，我轉向副將，冷笑一聲：“傳我將令，各營暫緩撤軍。命火炮營今夜進抵黑水河畔，明日卯時三刻，對準西涼王庭東城門，給我往死里轟！”

副將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殿下，這……抗旨可是大罪?！?/p>

“罪？”我拔出腰間佩劍，劍光映著帳外跳動的篝火，“當父皇為筑臺逼死三十七位朝臣時，當他坐視河南災民啃食觀音土時，這天下的罪，早已該算在他頭上！”劍鞘重重磕在輿圖上西涼的位置，“西涼必須破！不是為了疆土，是為了讓他徹底看清，他死守的不過是個幻影，而這萬里江山，早該換主了?！?/p>

夜色如墨，三萬火炮營士兵在沙礫中悄然潛行。我立于高地，遠望西涼王庭的燈火如寒星明滅。身后，是我親手錘煉的百萬雄師，甲胄寒光連成一片冰冷的鐵海；身前，是父皇用三十年帝王生涯編織的幻夢，即將在炮火中土崩瓦解。

卯時三刻，第一聲炮響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呼嘯的炮彈拖著猩紅尾焰，精準砸中東城門的箭樓。磚石崩塌的轟鳴與西涼士兵的慘叫混作一團，火舌瞬間舔舐著半個王庭。緊接著，又一發炮彈拖著同樣的猩紅軌跡，狠狠砸向西城門箭樓。轟鳴再起，火光驟然暴漲，吞噬了王庭的另一半。我舉起望遠鏡，看見城墻在第二輪炮擊下轟然倒塌，黑色的濃煙中，隱約有身著西涼服飾的百姓奔逃——他們或許不知道，這場戰爭的導火索，竟是千里之外那位老皇帝對一個亡故女子的癡狂。

“繼續開火，”我放下望遠鏡，聲音平靜無波，“讓京城的‘八道旨意’，聽聽這西涼的炮聲?！?/p>

親兵策馬而來，呈上一封京城快信。我拆開一看，是宮中內線的密報：“陛下聞西涼炮響，嘔血三升，現昏迷不醒，太醫院束手無策?！?/p>

我將信紙揉成一團，拋向風中。遠處的炮火仍在轟鳴，每一次震動都仿佛踩在父皇搖搖欲墜的皇權之上。三年布局，從掌控軍權到架空朝政，從平息內亂到兵臨西涼，我步步為營，終于將那個活在白月光幻影里的帝王，徹底逼入了絕境。

“備馬，”我翻身上鞍，指向被火光映照的西涼王庭，“破城之后，我倒要看看，這個讓父皇瘋魔半生的‘灼月’，究竟是何許人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