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至少得是建國之前了,很多人都相信,人死能夠復生。
明代,再生術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突破。理論上,在某種條件之下,保存完好的尸體可以再生,并且長生不老。當時民間流傳著一本《歸魂錄》,詳細記載了再生術的使用方法。
不過到了清代,朝廷認為再生術是愚弄蒼生的邪術,對宣揚再生術的人施以嚴刑,并下令焚毀《歸魂錄》。
我娘是蘇州的繡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我就跟著我爹來了上海,一開始我爹在碼頭當長工,掙得很少。后來日本人占領了東北,北方很多難民都涌進了上海,我爹就改在廣東路那一帶拉洋車。有個做珠寶生意的張老板是我爹的常客,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
有一回我爹喝了不干凈的水,肚子疼,上茅廁的時候車子被人偷走了。張老板上門,說要把我們都接到他府上去,方便給我爹治病。我爹到底還是病死了。我爹一死,張老板就請了媒人,要以五十大洋的聘禮,將我嫁給他的兒子。這樣我爹弄丟車子的債才能還清。后來我才曉得,這是那姓張的做的一個局。什么下聘,什么娶親,全是騙我的。姓張的很快換了副面孔,將我軟禁在他府中。
過了幾日,一個老婦人進府,教我捏著嗓子唱一些浪蕩曲子。那時候府上常有男客上門,打量我一番之后,就到一旁和那姓張的竊竊私語。他們商量著如何賣我呢,用你們讀書人的話講,這叫逼良為娼。
我反應過來不對,便鉆了空子逃出去,又被他們抓了回來,挨了好一頓打。沒辦法,我只好往煤油里摻了洋火頭,悶頭喝了下去,準備將自己燒死了事,做一回貞潔烈女。
煤油喝下去五臟六腑火燒一般,口渴得很,我一邊慘叫一邊掙扎著去院里找水喝。院里的人以為我要投井,喊來了一群人將我圍著架起來,往我嘴里灌藥水。我抬頭看見月亮還冷冷地掛在天上,突然覺得,娘的,該死的不是我。
命撿回來了,嗓子也廢了。我一開口,之前來瞧我的那些人就跟見了瘟神似的。張家人就將我趕了出去。
我像個游魂似的走在街頭,隔著一扇扇玻璃門,我看見里面的人有說有笑的,似乎是在慶祝新年。一直走到我爹以前干活的碼頭,我終于眼皮一沉,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上的游輪嗚嗚叫了兩聲。我半張臉貼在一汪積水里,眼睛努力撐開一條縫,只看見雪白的裙擺下面,一雙雪白的皮鞋。真干凈啊,比我的臉還干凈。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我身上多了件雪白的大衣,湊近還能聞見一股子清冷的香味。
老天爺偶爾還是睜眼看一看人間的。年還沒過完,張家不知得罪了誰,一夜之間,府里上吊的上吊,投井的投井。人去樓空,成了兇宅。經過張家宅子時,門口零星站了幾個警察,其中一個伸出條腿搭在石階上,手里夾著根香煙。
我正準備轉身就走。
“哎,要飯的,過來。”一個警察朝我招招手。
你才是要飯的,我心里罵道。
“這大過年的,你還真打算一個個查啊?”另一個警察說。
那抽煙的收回腿,把煙掐滅,扔在地上踩了兩腳。又往我這看了一眼,丟下一句:“行了,先回警局。”
說這話的是個年輕警長,名叫許望。那時上海流行屈打成招,我生怕自己被抓去問話,情急之下,竟擠出幾滴淚來。也是從那時起,我發現自己頗有些演戲的天賦。
后來我改名換姓,成了一位和洋人相熟的珠寶販子,結識了不少上海真正的豪商。面上他們稱呼我一聲謝小姐,私底下叫我臭婊子。這些日子別的暫且不提,我的演技可謂是突飛猛進。演著演著,我幾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