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霧裹著鐵銹味,像是從地底齒輪組滲出的陳年機油。陳巧的木屐叩擊著護城河的青石板,每一步都與暗藏在橋身的齒輪機關共鳴。她垂眸瞥向腰間懸掛的青銅羅盤,指針正詭異地逆時針飛轉——這是千里外臨河鎮齒輪陣異動的征兆。銅制指針刮擦著羅盤邊緣,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極了父親臨終前在她掌心畫下齒輪時的觸感。
虎娃趴在鋸齒狀的石欄上,脖頸間的齒輪石驟然迸發幽藍光芒。那是臨河鎮祖傳的鎮族圣物,此刻正與遠處城樓的齒輪風鈴產生共鳴。清脆的叮咚聲里,水面突然泛起漣漪,齒輪狀的波紋層層疊疊,拼湊出臨河鎮地下齒輪陣的全息投影。青銅齒輪在虛空中咬合轉動,生銹的鏈索嘩啦作響,仿佛千里之外的機械心臟仍在頑強跳動,卻又隱隱傳來零件崩裂的脆響,每一聲都揪著陳巧的心。
鐵不語在披風下將機關弩的握把又緊了緊,金屬部件硌得掌心發疼。他瞇起眼睛,瞳孔里映出城門口十二名身著云水紋玄甲的衛兵——那些甲胄的肘部、膝彎處都嵌著青銅齒輪,隨著呼吸起伏發出細微嗡鳴。當虎娃蹦跳著經過時,最左側士兵腰間的護心鏡突然翻轉,露出背后暗藏的三棱倒刺。陽光折射在倒刺尖端,劃出一道冷冽的光弧。
“咔嗒——”齒輪咬合的脆響撕裂寂靜,緊接著是金屬扭曲的刺耳摩擦聲。那名衛兵的脖頸以詭異角度扭轉,原本空洞的眼窩里彈出六棱鉆,在陽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光。鐵不語旋身將虎娃拽到身后,腰間軟劍出鞘三寸,劍鋒挑起飄落的枯葉:“小心,”他盯著衛兵甲胄縫隙滲出的綠色黏液,喉結微動,“京城的每塊磚,都可能是機關。”城墻陰影里,更多齒輪轉動聲如蟄伏的毒蛇,此起彼伏地蘇醒,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齒輪的掌控之中。
京城盛夏的暑氣被金屬齒輪割裂成細碎的寒光。三人在熙攘的街市穿行,兩側店鋪的齒輪形招牌透著說不出的冰冷。陳巧脖頸間的迷你秤突然震顫起來,青銅秤桿上的朱砂指針劇烈旋轉,最終穩穩指向街角那間銹跡斑斑的鐵匠鋪。屋檐下由齒輪串成的風鈴,隨著穿堂風發出機械的嗡鳴,震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齒輪在腦海中轉動。
她伸手觸碰木門時,掌心傳來異樣的溫度——門板內側竟布滿細密的刻痕,像是某種機關術符文。推門而入的瞬間,一股帶著鐵銹味的冷風撲面而來。屋內光線昏暗,唯有幾盞齒輪造型的油燈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光影。瞎眼的老匠人坐在鑄鐵工作臺前,枯瘦的手指正握著刻刀打磨齒輪,動作與周師傅如出一轍。金屬碰撞的聲響規律得近乎詭異,每一聲都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機關術秘密。
陳巧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老匠人微微卷起的袖口,暗紫色的八脈圖騰若隱若現——那是失傳已久的墨家禁術標記。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腰間的機關匣悄然滑入手心,卻在看到老匠人布滿老繭的虎口時,手指猛地僵住——那里有道新月形疤痕,和父親臨終前描述的、當年背叛墨家的叛徒特征完全吻合,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銹跡斑斑的老匠人突然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的眼睛里泛起奇異的光,枯樹皮般的手指死死攥住虎娃的手腕:“姑娘可是來尋鐵家的?”他劇烈咳嗽著,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響動,“老朽是東城衛的鎖匠,三十年前見過令尊。那時候他總愛把機關圖紙藏在袖口夾層里,每次畫完都要哼兩句《鎖清秋》……”老人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個布滿綠銹的銅盒,盒面浮雕著雙交頸玄鳥。當他按下鳥喙機關時,齒輪咬合的咔嗒聲驚醒了廊下沉睡的銅鈴。“這是鐵老爺子當年藏在城門齒輪里的東西,齒輪轉動時會發出十二聲嗡鳴,唯有子時三刻的第七聲最沉——”銅盒彈開的瞬間,一道暗金流光掠過虎娃眼底,“可惜那些機關,如今都成了廢墟里的廢鐵。”風卷著槐花撲進窗欞,將老人的嘆息揉碎在斑駁的光影里,仿佛在訴說著鐵家曾經的輝煌與如今的沒落。
銅盒開啟的剎那,暗格里的齒輪石突然發出蜂鳴,虎娃懷中的傳家寶劇烈震顫,表面凸起的星圖紋路竟與銅盒內壁的凹槽完美契合。半枚泛著幽藍光澤的令牌躺在絨布上,邊緣缺口如同被烈焰熔鑄的斷崖,卻與地心齒輪第八枚碎片形成鏡像般的咬合。令牌正面的云雷紋間,“民心為鎖”四個小篆字蒼勁如刀刻,筆鋒處殘留著朱砂暈染的痕跡,正是云水商行初代祖師在昆侖絕壁題字時所用的筆法。老匠人佝僂著背劇烈咳嗽,渾濁的痰液里帶著血絲。他枯瘦的手指撫過令牌背面的殘缺銘文,布滿老繭的掌心微微發顫:“看看這偷工減料的榫卯,云水商行那幫人學了鐵家機關術的形,卻丟了匠人刻在骨子里的魂。他們以為機關精巧就能鎖住人心,卻不知真正的機關術,鎖的從來不是銅鐵,而是世道良心。”窗外突然炸響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瓦上,仿佛天地都在為這番話共鳴,為匠人精神的沒落而悲嘆。
話音未落,青石路面突然傳來震顫,震得窗欞上的冰裂紋琉璃叮咚作響。陳巧一把掀開靛藍粗布窗簾,只見暮色中十二輛齒輪戰車碾著火星疾馳而來。車身上纏繞的云水紋徽記在蒸汽氤氳中泛著幽藍冷光,活像十二條蟄伏的冰蛇,正吐著信子逼近。
鐵不語的反應快如閃電,他猛地扯開窗栓,懷中暗藏的機關弩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嗡鳴。三枚淬毒弩箭劃破暮色,精準射向戰車的齒輪軸芯。然而預想中的金屬碎裂聲并未響起,弩箭撞上半透明的蒸汽屏障,瞬間化作齏粉,濺起一串刺目的電火花。
千鈞一發之際,虎娃突然縱身躍上窗臺。少年掌心的齒輪石迸發出太陽般的強光,連空中盤旋的機械鳶鳥都被刺得紛紛墜落。隨著齒輪石光芒暴漲,最前方的戰車突然發出痛苦的金屬哀嚎,青銅齒輪開始逆向瘋狂轉動。蒸汽管道承受不住壓力,接連爆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滾燙的蒸汽沖天而起,在暮色中凝成一道翻滾的白色煙墻,暫時擋住了追兵的視線。
“是第八脈傳人!”戰車上的指揮使猛地扯斷韁繩,青銅面具下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碾過石板,“抓住他,黑袍大人有賞!”十二輛覆著玄鐵鱗甲的戰車轟然轉向,車轅處的機關鳶驟然展開鐵翼,利爪間迸射出帶著倒刺的鎖鏈。陳巧后背緊貼潮濕的磚墻,掌心的機關羅盤燙得發紅。她拽著虎娃后退時,聽見身后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青灰色的磚墻正在扭曲重組,磚縫間探出青銅棘刺,墻皮剝落處露出精密咬合的齒輪陣列,每道齒紋都刻著古老的機關術咒文。
虎娃脖頸青筋暴起,瞳孔深處流轉的幽藍逐漸漫溢,仿佛兩簇即將熄滅的鬼火。他顫抖的指尖剛觸及斑駁的青銅墻面,陣眼處的齒輪石驟然迸發出刺目白光。整面墻體開始劇烈震顫,暗藏的齒輪組發出金屬摩擦的尖嘯,如同沉睡千年的機關獸被喚醒。襲來的箭矢撞上突然浮現的齒輪屏障,在高速旋轉的利刃間折射出詭異弧線,反向釘入追兵的盾牌,木屑與血花同時迸濺。
陳巧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戰機,腰間磁石陣的青玉符文泛起漣漪。隨著她咬破指尖在陣眼上畫出符咒,方圓十丈內的鐵屑如受無形召喚,在空中編織成閃爍寒光的銀網。戰車碾過的地面突然浮現出無數鐵釘,車輪陷入之時,銀網轟然罩下,將這輛由機關術驅動的戰爭巨獸困成動彈不得的鐵繭,金屬碰撞聲不絕于耳。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鐵銹味。陳巧看著虎娃搖搖欲墜的身影,突然發現少年背后浮現出半透明的齒輪虛影——那分明是失傳已久的墨家“天機傀”印記。
硝煙如同戰敗的黑色殘兵,順著齒輪塔嶙峋的鋼骨緩緩沉降。陳巧的玄鐵護甲還在發燙,指尖撫過護腕處被機關獸利爪撕裂的紋路。塔頂的星圖正在逆向轉動,青銅齒輪咬合時發出的尖嘯,像極了臨河鎮被攻破那夜,村頭老槐樹斷裂的聲響。她瞇起眼睛,缺口處的星芒正好連成臨河鎮的輪廓,而中央齒輪上,虎娃歪歪扭扭的生辰八字被朱砂填得鮮紅——那是他七歲生辰時,自己手把手教他寫的。
鐵不語的羅盤在掌心嗡嗡震顫,新拓印的羊皮紙正詭異地泛著磷火般的幽光。這位向來沉著的機關大宗師突然踉蹌半步,銀絲眼鏡后的瞳孔劇烈收縮:“他們用《魯班天工秘卷》的禁術,將八脈聚首的終極機關...藏在了齒輪塔的地心。”他枯瘦的手指劃過圖紙上扭曲的卦象,指甲在“地脈樞機”四字上重重頓住,“虎娃的生辰八字,是開啟機關的活鑰匙。”地底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整座塔樓突然劇烈搖晃。陳巧摸向腰間的機弩,卻摸到了虎娃塞進來的糖人——那只被捏得歪歪扭扭的小老虎,此刻正咧著嘴,在硝煙里露出半塊殘缺的笑臉。
銹跡斑駁的鐵門在齒輪石觸及的瞬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虎娃掌心的齒輪卡入凹槽時,機械咬合的咔嗒聲如同遠古巨獸蘇醒的低吼。厚重的門板在齒輪帶動的鏈條牽引下緩緩升起,潮濕的霉味裹挾著機油的氣息撲面而來,顯露出內部穹頂如天穹般廣闊的圓形大廳。八根盤龍石柱如巨人般矗立,每根柱身凹槽里都嵌著散發微光的令牌。七枚不同紋路的金屬牌在幽暗中流轉著神秘符文,唯有東南角的石柱凹槽空空如也。
陳巧握緊虎娃遞來的令牌,金屬表面的齒輪紋路與掌心的溫度共鳴。當令牌嵌入凹槽的剎那,整個大廳突然劇烈震顫,地面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中央緩緩升起由無數齒輪、銅軸交織而成的巨型機械心臟。齒輪咬合聲中,一道半透明的人影從心臟核心浮現,身著玄色機關師長袍的初代祖師目光如炬,投影邊緣泛著數據流般的微光:“八脈聚首,若以民心為引,可破萬惡之源。”話音未落,機械心臟迸發出耀眼的藍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穹頂。
然而,當令牌嵌合的瞬間,青銅底座突然滲出暗紅色的銹跡。陳巧瞳孔驟縮,看見銹跡在地面蜿蜒成符咒,將眾人困在光陣中央。地底傳來齒輪咬合的金屬摩擦聲,混著低沉的嗡鳴。黑袍老人拄著青銅杖從陰影中踱步而出,他的黑袍下擺沾滿暗紅血漬,掌心的令牌正緩緩滴落粘稠液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紫光。
“可惜,你們來晚了。”老人沙啞的笑聲像砂紙刮過鐵板,染血的令牌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腥紅弧線。機械心臟表面的符文驟然亮起,八根盤龍石柱同時發出龍吟般的震顫,柱身纏繞的鎖鏈寸寸崩裂。天穹之上,星圖的軌跡開始逆向流轉,北斗七星化作倒懸的匕首,將月光割裂成碎片。
京城的青石板地面突然浮現蛛網般的裂痕,滾燙的蒸汽裹挾著碎石噴涌而出。陳巧被氣浪掀翻在地,恍惚間看見遠處皇宮方向騰起沖天火光——那是鎮國機關陣啟動的信號。
虎娃的齒輪石表面突然浮現蛛網般的裂痕,金色紋路如垂死的游魚般黯淡下去。他喉間溢出破碎的機械嗡鳴,膝蓋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整個人栽進陳巧懷中。少年掌心的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衣料。
她慌亂扯開虎娃衣襟,青銅鑄造的機械心臟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齒輪咬合處迸濺出幽藍火花。更駭人的是,心臟核心的微型臨河鎮模型正在崩解——代表地下水脈的銀線寸寸斷裂,維系城鎮運轉的巨型齒輪陣轟然坍塌,碎屑如暴雨般簌簌墜落。
淬火錘在掌心沁出涼意,陳巧忽然想起初代祖師刻在工坊梁柱上的箴言。滾燙的記憶翻涌而上:十二歲那年深夜,師父布滿老繭的手覆在她握著齒輪的小手上,“記住,每個齒輪的溫度,都來自千百年來握過它的掌心。”此刻這句話在耳畔炸響,她猛然握緊錘頭,指節因用力泛白。
陳巧踏著滿地碎裂的青銅構件登上高臺,月光將她被硝煙熏黑的衣擺染成銀灰色。她轉身面對會場的匠人,突然扯下束發的青銅簪,三千青絲如瀑傾瀉,“各位,機關術不該是爭權奪利的工具!”嘶啞的聲音在穹頂回蕩,驚起檐角沉睡的銅鈴。
她蹲下身握住虎娃顫抖的小手,將沾著血漬的齒輪石按進孩子掌心:“看看這個孩子,他的掌心,能讓齒輪轉動出希望,而不是毀滅。”十二歲的虎娃突然挺直脊梁,掌心跳動的齒輪石迸發幽藍光芒,細密的紋路如血管般蔓延。
會場的匠人同時發出驚呼——他們腰間懸掛的機關構件開始震顫,手中未完成的齒輪自動咬合,發出清脆的嗡鳴。白發蒼蒼的老匠師摘下護目鏡,渾濁的眼睛倒映著齒輪石的光芒,率先將自己打造的精密羅盤嵌入地面。
“當啷啷——”金屬碰撞聲此起彼伏,三百六十座機關術展臺同時亮起星芒。陳巧指尖的磁石陣泛起漣漪,與眾人的齒輪產生共鳴。無數道光線交織成網,在穹頂投射出古老機關術典籍中記載的「萬象歸墟」圖騰。
機械心臟的轟鳴如垂死的巨獸般漸漸平息,齒輪卡殼的尖銳聲響刺耳。黑袍老人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著破碎的機關零件,凹陷的眼窩里跳動著瘋狂的火光,青灰色的面皮因極度扭曲而顯得猙獰可怖,“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贏?”他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獄傳來。
只見他突然仰頭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在眾人警惕的目光中,他緩緩掏出最后一塊漆黑如墨的令牌。令牌表面流轉著詭異的幽光,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整個京城百姓的生辰八字。“真正的噬心陣,現在才啟動。當辰時三刻的鐘聲響起,整個京城都將成為活人的煉獄!”
京城的齒輪塔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青銅塔身在暮色中扭曲成詭異的螺旋。塔頂懸浮的星圖轟然翻轉,北斗七星化作倒懸的齒輪,二十八宿的青銅構件相互咬合。地底傳來巖層斷裂的悶響,青石板路如蛛網般龜裂,無數齒輪狀的機關獸破土而出,黃銅獠牙泛著冷光,紅寶石眼睛閃爍著不祥的幽芒。
陳巧抱緊懷中瑟瑟發抖的虎娃,踏著不斷升起的齒輪疾奔。機械心臟的轟鳴震得她耳膜生疼,卻在靠近核心的剎那,呼吸陡然停滯——熔金般的光芒中,齒輪脈絡間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張大錘”“李鐵手”“王木匠”,臨河鎮的村民們用畢生心血鑄就的痕跡,此刻正與齒輪的運轉共鳴。更遠處,無數凹陷的掌紋鑲嵌在青銅縫隙里,在危機四伏的機械洪流中,閃爍著人類最本真的光芒。
她忽然明白,這場機關術的暴走,或許正是對匠人心魂的試煉。
“巧姐姐,”虎娃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顫動,冷汗浸透的額發黏在機械紋路交錯的皮膚上,“齒輪在哭,它們說,不想再傷人了。”他喉間溢出的氣音混著齒輪石的嗡鳴,半透明的晶體突然迸發出孔雀藍的光,裂紋如蛛網般蔓延,將兩人籠罩在流動的銀河投影中。
陳巧的指尖觸到齒輪石滾燙的表面,裂縫深處的星軌竟隨著虎娃的囈語緩緩轉動,每道銀色光帶都映出不同時代的機關師虛影。當星軌旋轉至第七圈,齒輪石轟然裂開,露出深埋其中的淬火錘——錘柄纏著褪色的紅綢,錘頭凝結的金屬液滴里,懸浮著半枚刻有“星火”篆文的青銅印。錘身殘留的高溫讓空氣扭曲,陳巧忽然想起兒時偷聽到的密語:初代祖師用此錘鍛造出會呼吸的機關,卻在完成機械心臟的當夜,將錘子永遠封印在齒輪深淵。
陳巧的虎口被淬火錘震得滲血,指節卻死死扣住錘柄。當暗紅色的錘面貼上齒輪的瞬間,父親布滿老繭的手掌虛影突然覆上她的手背,那些浸著鐵銹味的鍛造口訣在耳畔炸開——“淬火需聽金屬骨響,回火要看星芒走向”。她的瞳孔里映出無數重虛影:百年前臨河鎮的匠人在晨光中敲出第一枚齒輪,十年前母親臨終前塞進她懷里的銅扳手,昨夜虎娃攥著機械蝴蝶時眼里的星光。
齒輪陣深處傳來龍吟般的轟鳴,萬千道金色絲線從裂縫中迸發,將她的意識拖入齒輪迷宮。這里懸浮著歷代匠人的執念:失明老匠師在齒輪刻下的星辰軌跡,啞巴學徒用牙咬出的精密紋路,還有父親最后一次鍛造時濺在她衣襟上的火星。當虎娃清亮的童謠穿透記憶迷霧,那些斷裂的齒牙突然開始咬合,沉寂多年的機械心臟重新迸發出熔巖般的熾熱。
星圖在頭頂緩緩展開,十二道青銅指針劃破黑暗。黑袍老人的令牌在齒輪陣核心瘋狂震顫,符文如活物般扭曲逃竄。陳巧深吸一口氣,將所有記憶化作力量注入淬火錘。隨著最后一道裂痕閉合,令牌轟然炸裂,飛濺的碎片在空中凝結成父親常畫的那朵鐵花,在齒輪陣流轉的星芒中漸漸消散。
夜幕如墨,陳巧跪坐在滿地狼藉的擂臺中央,指尖撫過虎娃脖頸處焦黑的齒輪石。裂痕深處突然迸發出幽藍的星芒,如同千萬只螢火蟲在齒輪間穿梭。隨著嗡鳴聲漸強,裂痕中浮現出液態般的星軌,那些閃爍的光點像被無形絲線牽引,最終匯聚成直指西北的箭頭。
風沙呼嘯的荒原影像在星軌中流轉,陳巧瞳孔驟縮——漫天黃沙里,一座由巨型齒輪咬合而成的古城正緩緩升起。青銅齒輪表面刻滿晦澀的符文。當城頭飄揚的旗幟掠過星軌畫面時,繡著暗金虎爪紋的猩紅綢緞獵獵作響,與虎娃脖頸處殘缺的護身符紋路完全重合。齒輪轉動的轟鳴仿佛穿透時空。
子夜的風裹著齒輪轉動的嗡鳴掠過塔頂,陳巧將披風又緊了緊。腳下的齒輪塔足有百丈高,塔身鑲嵌的琉璃鏡將京城夜景折射成流動的光斑,萬千齒輪狀燈籠在街巷間明滅,恍若星河倒懸。虎娃跪坐在溫熱的青銅齒輪上,炭筆在金屬表面摩擦出細碎火星,新畫的紋路泛著奇異的藍光,與他瞳孔里跳動的幽芒相映成趣。
鐵不語枯瘦的手指拂過泛黃秘卷,羊皮紙邊緣被歲月啃噬出參差缺口。當他的目光掃過某行朱砂批注時,指節突然重重叩擊齒輪,震落幾粒銅銹:“看這星圖!西北戈壁下埋著的齒輪古城,每座建筑都是機關樞紐,當年八脈先祖就是在那里——”話音未落,東南方傳來齒輪斷裂的銳響,整座塔樓突然傾斜。陳巧瞥見夜空中劃過三道拖著磷火的齒輪暗器,正朝著虎娃后背疾射而來!
陳巧指尖撫過虎娃細軟的發梢,發間還沾著白日里攀爬機關樹時殘留的金粉。她垂眸望著少年耳后新結的痂——那是今早躲避連環弩時留下的傷。“疼嗎?”話出口才驚覺多余。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攥著扳手修好過三次斷裂的齒輪。他眼中閃爍的堅定光芒,讓陳巧心中充滿了欣慰。
夜風裹著沙粒掠過她的脖頸,遠處傳來齒輪古城特有的嗡鳴,那是數以萬計的青銅構件在月光下自行運轉。陳巧抬頭望向西北,城墻輪廓在薄霧中時隱時現,最高處的望樓閃爍著詭異的紫光——本該被封印的地脈能量,正在黑袍老人掌心的令牌里翻涌。
令牌邊緣鐫刻的饕餮紋突然張開獠牙,黑袍下露出的半截枯手青筋暴起。老人將令牌嵌入城垛凹槽的瞬間,整座古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懸浮在半空的星軌儀開始逆向旋轉。陳巧握緊腰間的魯班尺,金屬邊緣沁入掌心的涼意讓她清醒:當最后一塊天工令歸位,他們面對的將是關乎整個天下的命運之戰。
虎娃突然拽住她的衣角,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倔強:“師姐,這次換我開路。”少年背后,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巧輕笑出聲,解下腕間的羅盤系在他腰間,指針正瘋狂地逆時針飛轉:“好,那就讓他們見識下,墨家新生代的手段。”
夜風裹挾著齒輪轉動的嗡鳴掠過廣場,黑袍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陳巧的手腕,掌心的青銅紋路燙得她幾乎要叫出聲。老人渾濁的瞳孔泛起微光,仿佛倒映著某個古老而神秘的畫面,他壓低聲音,沙啞道:“終于等到你們了。”
老人松開手,緩步走到廣場邊緣的青銅渾天儀旁,指尖拂過那些布滿銹跡卻依然精巧的齒輪。隨著他的動作,渾天儀突然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緩緩轉動起來。“八脈的終極秘密,”他抬起頭,望著渾天儀上方懸浮的星圖,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就藏在齒輪古城的地心深處。”此時,北斗七星的勺柄恰好指向西北方向,渾天儀上對應的星位亮起幽藍的光。老人的目光越過陳巧和虎娃,投向遠方的山巒,仿佛能穿透層層迷霧,“而你們,”他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將成為開啟秘密的鑰匙。”
老人說完這句話,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渾天儀旁。空氣中彌漫著未知的氣息。陳巧和虎娃對視一眼,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
京城的淬火燈在夜里亮起,銅制燈臺吞吐著幽藍火焰,將陳巧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攤開掌心,那道齒輪狀的灼痕仍泛著微光——那是與上古機關**手時留下的印記。遠處傳來更鼓樓沉悶的梆子聲。陳巧深吸一口氣,嗅到空氣中浮動的鐵銹味與桐油香。
指尖摩挲著齒輪紋路,她想起初次觸碰古老機關時的戰栗,想起在迷霧森林里與虎娃并肩對抗機械傀儡的驚險瞬間。恐懼早已被熱血煮沸。轉頭望向庭院,虎娃正倚著朱漆廊柱,月光為他肩頭的玄鐵護腕鍍上銀邊,第八脈的傳承在他身上閃耀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