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暴風雪裹挾著碎冰,如同千萬把旋轉的冰刃,將陳巧肩頭的玄鐵披風割裂成飄揚的碎布。刺骨寒風灌進衣領,她本能地將懷中的虎娃摟得更緊。小家伙虎頭帽邊緣已結出霜花,睫毛上也凝著細小的冰晶。特制的踏雪靴重重碾過冰面,靴底交錯的齒輪狀紋路與地面摩擦,迸濺出串串火星。那些飛濺的火星竟在接觸冷空氣的瞬間,化作幽藍的光屑,與遠處冰雪古城外墻的巨型冰晶齒輪遙相呼應,在風雪中劃出一道道神秘的光痕。
鐵不語手中的機關弩早已被冰霜包裹,凍得如同一塊冰雕。他呵出的白氣瞬間凝成冰碴,簌簌落在機關弩的扳機上。男人瞇起眼睛,目光掃過廣袤冰原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齒輪狀冰裂。深不見底的裂縫延伸至百丈之下,在裂縫邊緣,整齊地鐫刻著古老的八脈圖騰。那些盤旋交織的紋路,竟與虎娃脖頸間護身符上的虎爪紋如出一轍,仿佛在訴說著某個跨越時空的秘密。
暴風雪像千萬把冰刃劈在防風鏡上,虎娃突然踉蹌著扶住腰間的齒輪石。那枚鵝蛋大小的星軌石正在劇烈震顫,表面流轉的銀色紋路突然迸發出刺目光芒。冰晶在三人腳下炸開,一幅由光粒構成的古城地圖緩緩浮現,懸浮在冰面半尺之上,城郭間縱橫交錯的齒輪脈絡泛著幽藍。
“聽!”陳巧扯住幾乎被風卷走的頭巾。冰層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本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里,卻裹著凍僵的鈍感,像是銹蝕百年的機械在垂死掙扎。冰墻表面突然浮現蛛網般的裂紋,透過裂縫,隱約可見無數齒輪仍在緩慢轉動,卻被厚厚的冰層禁錮。
當冰霧稍稍散去,三人同時僵在原地。冰面上橫七豎八倒著二十余具冰雕,這些身著傳統匠人服飾的男女保持著最后的工作姿態——有人跪在齒輪臺前調試零件,有人將通紅的金屬液注入模具,最年輕的學徒甚至還舉著淬火錘。他們掌心嵌著的冰晶齒輪,本該流轉著靈動的匠氣,此刻卻蒙著一層死亡般的灰白,如同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他們……是被瞬間凍結的。”陳巧顫抖著觸碰最近的冰雕,指腹擦過冰面的瞬間,某種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竄上脊椎,“連呼吸都沒來得及凝固。”
“是冰雪噬心蠱。”鐵不語單膝跪在凍得龜裂的冰面上,匕首刃口劃過匠人掌心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細碎的冰晶如星屑般簌簌墜落。他舉起沾著冰晶的匕首對著風雪,冰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和戈壁古城的毒蠱同源,卻更陰寒——你看這些冰晶的紋路。”話音未落,一陣裹挾著冰棱的狂風掠過,將后半句話撕扯得支離破碎。他用刀柄輕敲齒輪,凍結在金屬表面的手掌隨著震動發出脆響,指節處的皮膚早已和齒輪咬合的齒牙融為一體,“它們會鉆進血脈,把人的體溫一寸寸抽走,直到整個人變成操控齒輪的活冰雕。”
寒風裹挾著冰碴拍打在古城冰門上,月光在齒輪石表面折射出幽藍冷芒。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冰門中央的符文亮起,厚重的冰層如活物般裂開縫隙。內部的冰雪齒輪陣正以詭異的逆向旋轉,齒尖凝結的冰棱不斷迸裂,迸濺的碎冰在空氣中劃出銀亮弧線,刺耳的摩擦聲仿佛鈍刀刮擦骨髓。
迎接他們的銀須匠人倚著冰晶鍛造臺而立,蒼老的面容覆著層薄薄霜花。層層疊疊的布帛將雙手裹成臃腫的白繭,指縫間卻仍滲出半透明的冰晶,在地面匯成細小的冰流。當他轉動脖頸時,骨骼發出如同冰柱斷裂的脆響。
“你們是鐵家后人?”他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暗青色的蠱紋,“我們是冰雪一脈,三百年前舉族逃離這座被詛咒的古城。”話音未落,匠人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珠墜地瞬間凍結成琥珀狀,“可噬心蠱早已在血脈里生根,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
陳巧深吸一口氣,寒霧在她口鼻間凝成細小冰晶。當她顫抖著握住匠人布滿霜花的手時,指尖傳來的刺骨寒意幾乎讓她縮回手掌——那只手僵硬如冰雕,掌心嵌著的冰晶齒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她的體溫,皮膚表面瞬間結出蛛網狀的白霜。
“讓我們試試。”她咬著下唇,從脖頸摘下虎娃送她的青銅護身符。護身符表面的齒輪石在冷風中泛著溫潤光澤,隨著她將其貼近冰晶,一陣細微的嗡鳴突然響起。齒輪石的溫度如同春日暖陽,所到之處,覆蓋在齒輪上的冰晶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露出下方古老的冰雪脈圖騰——那是由交錯的冰棱與齒輪構成的神秘紋路,在昏暗的工坊里泛著幽藍微光。
奇跡在這一刻降臨。匠人的手指突然抽搐著動了動,掌心堆積的冰棱如退潮般簌簌剝落,露出下面布滿裂口卻依舊堅韌的皮膚。那枚沉寂已久的冰晶齒輪重新發出清亮的轉動聲,齒輪咬合處迸濺出細小的火星,在雪地中劃出金色軌跡。
“謝謝……謝謝你們……”匠人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顫抖著握緊陳巧的手。他布滿老繭的掌心終于有了溫度,“我們的手,終于能握住齒輪了。”話音未落,工坊外的風雪突然變得柔和,遠處傳來悠長的號角,仿佛在為這跨越世代的傳承奏響贊歌。
冰晶穹頂折射出萬千冷光,將神殿映照成一座剔透的棱鏡。懸浮于半空的機械心臟裹著三尺厚冰,冰層表面流轉著淡藍色的幽光,那些由冰晶天然形成的紋路,竟與虎娃脖頸后八脈傳人特有的心電圖譜如出一轍。當虎娃顫抖著將祖傳的齒輪石貼上去時,冰層突然發出細密的龜裂聲,無數冰棱如星屑般簌簌墜落。
一道虛影自冰層深處緩緩浮現,是個身披霜甲的老者,銀白長須上凝結的冰晶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八脈聚首,需以冰火淬煉。”他的聲音像是冰川深處傳來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寒意,“你們只知八脈傳承自上古工匠,卻不知在冰雪古城的地心深處,藏著這門技藝誕生的真正秘密——那里封存著能改寫時空的‘永動火種’。”老者抬起枯槁的手指,冰層表面頓時浮現出一幅古老的星圖,冰川裂隙間閃爍的紅光,仿佛在暗示著什么致命的誘惑。
虛影逐漸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警告在空氣中回蕩:“記住,唯有八脈之力共鳴,才能喚醒沉睡的力量。但若控制不當……”話音未落,整座神殿突然劇烈震顫,冰晶穹頂開始剝落大塊冰棱,虎娃不得不抱著齒輪石倉皇躲避。
然而,當齒輪石嵌入冰陣的瞬間,千年冰層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裂響。蛛網般的紋路以機械心臟為中心瘋狂蔓延,月光透過裂隙折射出詭異的冰藍色光暈。黑袍老人的身影踏著冰棱碎片緩緩浮現,兜帽下露出半張覆滿冰晶的臉,右耳懸掛的冰錐耳墜正滴著暗紅血珠,在冰面上洇開妖異的花紋。
“可惜,你們還是晚了一步。”他的聲音像是冰錐刮擦金屬,左手握著的冰雪令牌正滲出汩汩鮮血,牌面雕刻的雪鸮圖騰突然睜開血紅眼珠。隨著令牌重重砸向機械心臟,天穹轟然裂開,無數泛著冷光的冰晶齒輪裹挾著暴風雪傾瀉而下。每道齒紋都流淌著幽藍符文,仔細看去竟是用冰雪匠人的生辰八字篆刻而成,齒輪轉動時帶起的寒風里,隱約傳來孩童凄厲的哭喊聲。
刺骨的寒風卷著冰晶掠過陳巧凍得發紫的指尖,虎娃的齒輪石在她懷中劇烈震顫,石面蛛網般的裂痕正貪婪吞噬著最后一縷暖金色光芒。齒輪石核心傳來的哀鳴如同垂死的嗚咽,每一聲都震得她耳膜生疼,細密血珠順著耳垂滑落,在雪地上暈開紅梅般的印記。
陳巧握緊淬火錘,金屬握柄沁出的寒氣幾乎要凍僵她的手掌。冰藍色的淬火火焰在錘尖明滅不定,映得眼前懸浮的冰晶齒輪愈發詭譎——齒輪表面流轉的霜紋竟組成一張扭曲的人臉,而那些精密咬合的齒牙間,赫然刻著銀須匠人布滿老繭的掌紋。
“夠了!”陳巧踉蹌著沖上前,淬火錘帶起的火星在雪夜劃出赤色軌跡,“你用傳承的機關術制造永凍牢籠,這根本不是匠人的使命!”她的怒吼被風雪撕成碎片,卻驚得冰晶齒輪劇烈嗡鳴,無數冰錐從齒輪縫隙中暴射而出,擦著她耳畔釘入身后冰壁,濺起的冰碴在月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光。
銀須匠人枯槁的手指撫過齒輪,掌紋與刻痕完美重合,齒輪頓時迸發出刺目藍光:“溫暖?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幻夢。只有絕對的冰封,才能讓機關術永存。”話音未落,整個冰原突然開始下陷,無數齒輪狀的冰柱破土而出,將陳巧困在中央的冰牢里,而虎娃的齒輪石,正隨著地面的崩塌墜入深淵。
黑袍老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扯開兜帽,露出半張由青銅齒輪與血肉交織的可怖面容。他脖頸處的血管隨著齒輪咬合節奏突突跳動,冷笑時溢出的涎水在冰面上腐蝕出縷縷白煙,“八脈的起源,本就是一場錯誤。”
他猛地踏碎腳下千年玄冰,地底傳來齒輪卡榫崩裂的轟鳴。深淵裂隙中滲出暗紅色光流,將他的身影拉長成扭曲的齒輪輪廓,“初代祖師用八脈傳人的心魂鍛造齒輪,你們以為是傳承?不過是枷鎖!”老人突然抓起身旁弟子,徒手撕開對方胸膛,那顆仍在跳動的心臟赫然嵌著微型齒輪,“看清楚!從出生起,你們的血脈就被刻上永不停歇的詛咒!”
冰原上空響起齒輪碎裂的尖嘯,老人周身騰起黑霧,化作無數懸浮的齒輪虛影。每道齒輪邊緣都鐫刻著古老咒文,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血光,“現在,我要讓所有齒輪停止轉動——”他的聲音裹挾著毀滅的震顫,指向在場眾人,“包括你們的心臟。”
冰層深處傳來齒輪組解體的轟鳴,整片極北之地開始劇烈搖晃,仿佛世界末日的序曲已然奏響。
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冰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皸裂出蛛網紋路。陳巧剛抓住身旁傾斜的冰柱,整座冰晶齒輪陣突然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十二道齒輪竟開始逆向轉動。無數細小冰晶隨著齒輪飛旋迸射,冰雪匠人們被強大的離心力掀翻在地,他們掌心剛剛碎裂的冰晶齒輪,此刻正發出幽藍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重新凝結。
裂縫深處傳來冰層擠壓的嗚咽,陳巧貼著冰面望去,瞳孔猛地收縮——在數百米深的地心處,一座直徑堪比山岳的巨型冰雪齒輪正緩緩升起。月光穿透冰層灑在齒輪表面,每道齒紋里都封存著朦朧的殘影:被冰棱貫穿的身軀、在寒風中凍僵的手指、還有那一雙雙帶著不甘熄滅的眼睛。這些畫面如走馬燈般循環播放,無聲訴說著歷代八脈傳人的悲慘命運。而齒輪中央那道凹槽,形狀竟與虎娃懷中的齒輪石嚴絲合縫,仿佛跨越千年的召喚。
齒輪轉動時帶起的寒氣瞬間凍結了陳巧的睫毛,她望著這超乎想象的場景,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遺言:“當冰雪齒輪倒轉之日,八脈傳承的詛咒將蘇醒……”
“巧姐姐,”虎娃在高熱中劇烈顫抖,汗濕的碎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干裂的嘴唇不斷翕動,“齒輪在哭,它們說,不想再被用來記住痛苦了。”他頸間的齒輪石突然發出刺目強光,無數細密的裂痕如蛛網蔓延,原本暗沉的紋路泛起流動的金芒。
恍惚間,齒輪石表面浮現出古老的畫面:巍峨的工坊在血色夕陽下轟然崩塌,一位銀發老者剖開自己的胸膛,將跳動的心臟嵌入赤紅熔爐。熔漿翻涌間,八道流光沖天而起,化作八枚齒輪懸浮半空——那是初代祖師以生命為祭,將自己的精魂鍛造成守護機械的核心。畫面驟然切換,黑袍老人攥著染血的齒輪狂笑,他與初代祖師容貌相似卻眼神陰鷙,“哥哥的心臟,就該由我來掌控!”破碎的齒輪發出哀鳴,每道裂痕都滲出暗紫色的魔氣。
陳巧的睫毛凝著細碎冰晶,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她轉身時,腰間的祖傳淬火錘撞在鐵砧上,發出清越的回響。十二位冰雪匠人手中的青銅齒輪泛著冷光,卻在她的注視下漸漸蒙上一層霜霧——那是匠人掌心蒸騰的熱氣。
“各位,握緊手中的齒輪,就像握緊冬日的爐火!”她將淬火錘高高舉起,錘面倒映著冰川裂隙間滲出的幽藍極光。齒輪鍛造坊的穹頂突然簌簌落下雪粒,仿佛連天地都在屏息聆聽。
“三百年前,初代祖師在雪崩中救下整個商隊時,用的不是鋒利的冰刃。”她的聲音穿透呼嘯的北風,每字每句都帶著千錘百煉的鏗鏘,“是這些能將風雪化作暖流的齒輪,是讓凍僵的車輪重新轉動的技藝!”錘柄上的獸骨紋路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不上心口翻涌的滾燙——那里藏著歷代匠師用血寫就的傳承,此刻正順著手臂注入錘尖。
“看啊!”她猛然將淬火錘重重砸在鐵砧上,迸濺的火星瞬間被冰雪吞沒,“齒輪的齒牙不是為了咬合仇恨,而是要讓文明的車輪碾過荒蕪!”霜花在她發梢凝結成冰珠,而十二雙眼睛里熄滅已久的光,正在齒輪交錯的陰影中重新燃起。
霜霧在工坊穹頂凝結成霜花,十二位銀甲匠人同時起身時,冰棱鎧甲碰撞出清越的鈴音。她們布滿老繭的掌心按上冰晶齒輪的剎那,體溫與千年寒髓劇烈共鳴,冰層如蛛網般裂開細密紋路。齒輪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蒼藍,露出內部流轉的赤金紋路,當最后一片冰殼剝落,齒輪重新迸發太陽般耀眼的光芒,帶動整座工坊震顫。
鑲嵌在穹頂的冰雪機械心臟蘇醒了。齒輪咬合聲混著匠人們的吟唱,化作能擊碎堅冰的聲波。地心傳來冰層崩裂的轟鳴,沉睡在凍土深處的巨型齒輪緩緩轉動,裹著冰霜的骸骨從齒輪間隙浮現——那是初代祖師的遺軀,銀白發絲間凝結的冰珠折射出彩虹,她胸前嵌著的八脈令牌,此刻正與眾人掌心的碎片遙相呼應,將整片極北之地的極光都引向了工坊上空。
當最后一縷極光沒入令牌,齒輪轉動聲突然戛然而止,只留下冰晶墜落的脆響,在寂靜中訴說著傳承的重量。
黑袍老人脖頸青筋暴起,指節捏得發白,令牌邊緣深深嵌入掌心滲出暗紅血珠。月光掠過令牌上朱砂書寫的生辰八字,虎娃的乳名“小團子”在符咒紋路間若隱若現。他突然仰天發出桀桀怪笑,笑聲撞碎冰柱墜落滿地:“既然你們非要螳臂當車——”話音未落,令牌已帶著破空聲嵌入地心齒輪凹槽。
整座古城發出金屬扭曲的悲鳴,穹頂冰棱如暴雨傾盆而下。鑲嵌在地心的齒輪開始逆向轉動,帶動墻面冰層龜裂出蛛網紋路。隨著轟然巨響,百米高的冰墻如積木坍塌,刺骨海風裹挾著咸腥冰屑撲面而來。遠處冰海表面突然浮起萬千冰晶齒輪,每片齒輪都刻滿猙獰符文,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幽藍。齒輪彼此咬合轉動,漸漸組成直徑百丈的噬心陣,陣眼處傳來嬰兒啼哭般的尖嘯,無數虛影從陣中浮現,正是被奪走魂魄的稚童。
陳巧的發梢結滿冰晶,懷中虎娃滾燙的呼吸灼燒著她的脖頸。地心深處的巖漿湖翻涌著血光,終極令牌懸浮在百丈寒霧中央,青銅表面布滿歲月侵蝕的溝壑。當她踩著搖搖欲墜的玄武巖平臺靠近時,終于看清那行用星隕鐵篆刻的小字——“八脈歸寂之時,星火重燃之日”。指尖撫過凹凸不平的字跡,掌心傳來冰涼震顫,仿佛千年前的匠人正透過時空叩擊她的心臟。
淬火錘在懷中發燙,這柄由戈壁駝骨與玄冰精鐵鍛造的神器,此刻正發出蜂鳴般的共鳴。陳巧咬碎后槽牙,咸腥的血沫混著冰晶滑入喉嚨。父親臨終前將錘柄塞進她手心的畫面、戈壁匠人在沙塵暴中傳遞的火種、冰雪部落長老捧來的千年玄冰,無數記憶碎片在視網膜上炸開。她將淬火錘狠狠按在令牌凹陷處,金屬交鳴的脆響中,三族匠人的傳承化作流光,順著錘身紋路注入令牌核心。
青銅令牌表面的冰紋突然泛起鎏金光澤,陳巧掌心的溫度瞬間被抽離。她踉蹌著扶住工坊的冰柱,看著懸浮在穹頂的冰晶齒輪陣如同蘇醒的巨獸,發出千年未有的嗡鳴。原本逆時針旋轉的齒輪開始正向咬合,每一次齒牙相撞都迸濺出幽藍的火花,那些火花墜入下方的冰海,竟將涌動的寒潮凝固成鏡面。
冰海在古城外百米處轟然停下,浪尖凝結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暈。當最后一個齒輪歸位,整片空間突然溫暖如春,那些鋒利的冰晶簌簌化作水霧,露出工坊內熟悉的鍛爐。陳巧按著劇烈跳動的太陽穴,剛要擦拭額頭冷汗,卻聽見虎娃突然驚呼——
少年手中的齒輪石表面,蛛網般的裂痕正在滲出細碎星光。那些光粒如同有生命般匯聚成河,在粗糙的石面上勾勒出嶄新的星軌。陳巧順著軌跡望去,瞳孔驟然收縮——北方地平線處,一座燃燒著赤紅火舌的巨型齒輪正在破冰而出。古城墻流轉的冰紋中,初代祖師那把象征淬火傳承的鎏金重錘圖騰,正隨著齒輪轉動吞吐著冰霜與烈焰。
深夜的冰晶神殿浸在幽藍月光里,陳巧摩挲著腰間淬火錘,看冰雪匠人操控著齒輪泵的青銅拉桿。地熱水在齒輪咬合聲中翻涌而出,蒸汽撞上零下三十度的冷空氣,折射出七重朦朧光暈,宛如天神遺落的虹霓。虎娃倚著冰雕廊柱,把受傷的右臂吊在胸前,卻仍耐心地握著小匠人凍得通紅的手,在雪地上勾畫漸開線齒形。鐵不語的銀質眼鏡蒙著白霜,枯瘦手指突然重重叩擊泛黃典籍,羊皮紙簌簌飄落冰屑:“你們看——八脈流轉圖里的火焰圖騰,對應著極北冰川深處的赫圖阿拉古城。那些被冰封的齒輪熔爐,才是匠術傳承的真正火種。”
話音未落,遠處冰層突然傳來龍吟般的轟鳴,無數冰晶在月光下簌簌震顫。
陳巧指尖穿過虎娃凌亂的銀發,在發梢處輕輕頓住,將一根沾著雪粒的冰棱摘下。寒風卷著冰晶掠過兩人肩頭,她望著天際線盡頭那片被極光染成靛紫色的雪原,喉間溢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細碎的霜花,“還記得你第一次看見齒輪轉動時的模樣嗎?”她的聲音被呼嘯的北風揉碎,卻又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們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里。”
極北之地的星空如同倒扣的冰鏡,億萬星辰在穹頂流轉,將雪原上那座巍峨的古城鍍上一層幽藍的光暈。火焰齒輪古城的輪廓在月霧中若隱若現,青銅澆筑的城墻表面浮動著暗紅色的紋路,如同巨獸血管中流淌的巖漿。城墻上的火焰圖騰突然劇烈燃燒,升騰的火光照亮黑袍老人枯槁的面容,他骨節嶙峋的手指摩挲著令牌上交錯的齒輪紋路,布滿裂痕的嘴角緩緩揚起,暗啞的笑聲混著冰晶炸裂的脆響,在空蕩的雪原上激起層層回音。
陳巧腰間的青銅齒輪突然發燙,表面浮現出與令牌相同的紋路,在黑暗中泛著血光。她下意識按住齒輪,卻感覺掌心傳來細密的震動,仿佛整座古城的機械脈絡都在這一刻蘇醒。
黑袍老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扣住腰間青銅羅盤,暗金色紋路在月光下泛起漣漪。他脖頸處的龍形刺青隨著喘息起伏,呼出的白霧在空中凝成冰棱:“終于等到你們了。”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千年冰層下傳來,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停在火焰圖騰上,“八脈的終極試煉,就在火焰古城的地心深處。”
北斗七星的勺柄刺破云層,老人布滿裂紋的瞳孔突然映出漫天星斗。遠處冰川傳來古老的轟鳴,仿佛有齒輪在天地間轉動。他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機械義肢,齒輪咬合聲與風聲交織:“而你們,將在那里,見證機關術的誕生與消亡。當勺柄指向極北之時,被封印的‘冰雪齒輪’就會蘇醒——那既是諸神創造萬物的起點,也是吞噬一切的終焉。”
極北的暴風雪在黎明前終于收斂了鋒芒,陳巧呵出的白霧在睫毛上凝成冰晶。她攤開被齒輪邊緣磨出繭子的右手,那道淡金色的齒輪印記在晨光里微微發燙——這是歷代機關術傳承者獨有的血脈烙印,此刻正隨著她加速的心跳節奏起伏。
遠處冰川斷裂的轟鳴傳來,提醒著更險峻的試煉還在前方。但當她回望來時路,那些在風雪中坍塌又被重新搭建的機關獸殘骸,那些虎娃用體溫融化凍土取出齒輪零件的深夜,都化作掌心細密的紋路。她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機關術的核心從來不是冰冷的齒輪,而是握著齒輪的雙手。”
山坳處傳來清脆的銅鈴聲,虎娃背著裝滿零件的竹簍向她跑來,呼出的熱氣在圍巾上結出霜花。這個被預言為第八脈傳人的少年,此刻正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摩挲著腰間新打造的扳手。當他伸手觸碰冰崖上封印著古老機關陣的青銅齒輪時,齒輪表面的冰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露出底下流轉的符文。
陳巧握緊腰間的千機鎖,看著齒輪緩緩轉動,帶動整片冰原震顫。或許正如機關秘術殘卷中所寫,真正的傳承不在古籍殘頁里,而在每雙敢于觸碰冰冷金屬,又能賦予其生命溫度的掌心里。當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師徒二人相握的掌心,沉睡在冰川深處的機械心臟,似乎發出了跨越千年的嗡鳴。
寒風卷著冰晶撲在陳巧的睫毛上,她卻渾然不覺。指腹撫過虎娃遞來的齒輪石,裂痕處滲出的微光像活過來的銀線,在掌心蜿蜒成一行小字:“冰火交融之日,八脈歸寂之時。”這行字突然發燙,燙得她指尖發麻,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三個月前在天工坊密室,同樣的字跡曾出現在祖師爺留下的殘缺手記里。
陳巧猛地抬頭,極北之地的夜空正在撕裂。無數齒輪狀的赤紅火苗從云層深處迸發,相互咬合著旋轉,將整片蒼穹切割成流動的機械裝置。黑袍老人的身影在齒輪核心若隱若現,他手中的令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吸收著星光,邊緣浮現出與齒輪石裂痕中如出一轍的符文。令牌紅光所到之處,遠處火焰古城的輪廓在冰霧中若隱若現,城墻上的火焰圖騰劇烈燃燒,仿佛在訴說著八脈傳承的終極秘密。陳巧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