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露睜開眼,微弱的燭光在房中搖曳。
她呆愣地望著眼前的繡架,那上面繡了一半的五色梅讓她感到一陣恍惚。
“我不是應該投胎去償還前世的債嗎?為何此刻不是身在產房,而是坐在這熟悉的繡架前?這房間、這身衣物……”
趙思露飛奔到銅鏡前,只見鏡中映出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面容驚恐卻如芙蓉般嬌艷。
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龐,她手中的繡針不慎戳破了手指。
鮮血一滴滴地滴落,將她的臉龐也染紅了。
當繡針深深扎進指縫時,十指連心的劇痛席卷而來,她才確信自己真的回來了。
她回到了那個尚未嫁給李佳奇的時候。
前世犯下的錯誤,如今有了重新糾正的機會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銅鏡前哭了多久,直到燭臺上的燈燭燃盡,天光破曉。
這一夜,她的雙眼哭得紅腫,仿佛要將這一生的淚水都流盡。
身后傳來婢女秀兒的驚聲詢問:“二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趙思露止住哭聲,緩緩回頭,看到了那張熟悉而關切的臉龐。
秀兒自幼便侍奉在趙思露左右,卻從未見過這位心高氣傲的趙家二小姐落過一滴淚。
這小丫鬟比趙思露小兩歲,此刻望著眼前雙眼通紅、淚痕未干的二小姐,她驚愕得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我沒事。”趙思露輕描淡寫地用手背拭去淚水,“你別怕。”
秀兒戰戰兢兢地走到趙思露身旁,試探著問:“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臉上都是血呀?”
“就是想哭了,那就哭唄。”
趙思露說著,目光又投向面前的銅鏡。
忽然,她又笑了。
她似乎覺得這樣的釋放很輕松,決心從此好好過這一生。不再犯錯,不再被貪婪蒙蔽雙眼。
唯一所愿,就是做好李佳奇的妻子。
“小姐。”秀兒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對老爺給你定的親事不滿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趙思露突然問道。
“啊?”秀兒愣了一下,回答道,“今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呀!沒什么特別的!”
“我問的是年月!”
趙思露補充道。
“現在是宣威十六年七月初八。”秀兒答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宣威十六年七月初八……”
趙思露沉浸在前世的回憶之中。
還有一個月,她就要嫁給李佳奇了。
對于這個男人,她滿心愧疚,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就見到他。
然而,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必須耐心等待。
“小姐,你的手!”
秀兒這時才注意到趙思露受傷的手,驚呼出聲。
“無礙。”趙思露輕垂眼眸,瞥見自己的左手鮮血淋漓,她不動聲色地將它藏入袖中,“方才刺繡時,不慎被針扎了。”
“我這就去找大管家,請郎中來為您診治。”
秀兒說罷,轉身要走。
“回來。”趙思露輕聲喚住秀兒,“我自己包扎一下便好了。你如此慌慌張張的,我日后還如何帶你出府?”
秀兒聞言,頓時愣在了原地:“小姐,您……你愿意嫁給那李莽夫了?”
“什么李莽夫?”趙思露眉頭微蹙,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悅,“他如今已是將軍,休要胡言。”
“可是大少爺他們都這么叫他。”秀兒小心翼翼地走回趙思露身旁,“昨日小姐您……您不也這么叫過嗎?”
趙思露站起身來,淡然道:“該去給夫人請安了,你且為我更衣吧。”
“小姐的手真的沒事嗎?”
秀兒跟在趙思露身后,關切地問道。
她覺得,自己從小伺候的趙二小姐似乎和昨天有些不同了。
但具體是哪里不同,她也說不清楚。
回想起前世,聽聞父親要將自己許配給李佳奇時,那時的趙思露曾在太傅府大哭大鬧,誓死不嫁。
趙思露心中苦笑:看來這一世,同樣的事,我已經做完了。這些話若傳入李佳奇耳中,只怕這個男人要被第二次傷害了。
秀兒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趙思露凈面、上妝、更衣,卻始終沒敢再提起那定在一月之后的親事。
“關于這門親事,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趙思露在臨出門前,迎著秀兒那充滿擔憂的雙眸,淡然開口,“能夠嫁給一位威武的將軍,實乃幸事。”
秀兒聽聞此言,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低聲呢喃著:“如果小姐你真是這樣想的,那我就放心了。”
趙思露步出閨房,回想著前世秀兒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鬟。
自從趙思露嫁給李佳奇后,秀兒便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兒。
她不僅多次給自己各種忠告,還悉心照料自己的一雙兒女。
對趙思露而言,秀兒不僅僅是丫鬟,更是她的恩人。
思及此處,趙思露轉回身,生平第一次拉起了秀兒的手。
她的聲音柔和卻堅定:“秀兒,我日后定會為你尋覓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秀兒的臉龐驟然發紅,她自幼與趙思露一同長大,兩人之間的情誼遠非府中其他婢女可比。
她嬌羞地一跺腳,假意別過頭去:“小姐,你又來了。我才不要什么臭男人呢,我要一輩子伺候你。”
趙思露輕輕一笑,目光轉向院中的木槿。
時值七月盛夏,木槿的枝葉繁茂青翠。
再過一個月,木槿花將傲然綻放。
屆時,她的小院又將彌漫起沁人的芬芳。
“待到木槿花盛開時,便是小姐出嫁之日了。”
秀兒在趙思露身旁輕聲細語道。
“嗯。”
趙思露輕聲應和。
金秋時節,我將迎來人生新的篇章。
而這一天,注定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
“小姐。”秀兒注視著趙思露的臉龐,憂慮又上心頭,“即便是上了妝,還是能看出你哭過的痕跡。”
“誰規定我就不能流淚呢?”
趙思露淡然一笑,隨即向小院的門口走去。
沿途,趙思露的身影不時映入府中奴仆與婢女的眼簾。
他們在退避的同時,偷偷投來復雜的目光,有同情也有偷笑。
不過,趙思露對這些視若無睹。
她昂首挺胸,堅定地走在路上。
大房內,趙家的主子們齊聚一堂,唯獨缺了趙思露。
“老爺,太太,二小姐已到,特來請安。”
大管家看見趙思露從偏門走入大房院中,即刻向屋內稟報。
“讓她進來。”
太傅夫人劉氏沉聲吩咐道。
“二小姐。”
大管家走到趙思露近前,恭敬行禮。
趙思露回以禮貌的微笑,隨即步入大房的堂屋。
“二姐,你哭過了嗎?”
嫡出的三小姐趙思蕓看見趙思露的臉,脫口而問。
“哭過了。”
趙思露坦然承認。
“你的婚事已定。”趙恒待趙思露向他與夫人行禮后,緩緩開口,“哭鬧也無濟于事。”
趙思露垂首道:“昨日是我一時糊涂,說了些荒唐話。父親,女兒愿意出嫁。”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是一驚。
“你真的愿意嫁了?”劉氏詢問趙思露,“在家人面前,無需委屈自己,盡可實話實說。”
“二姐。”趙思蕓也急切地插話,“若是你真心想通了,又怎會紅了眼眶?那李佳奇,我聽說他……”
“住口!”趙恒厲聲打斷了趙思蕓,“你的禮節都學到哪里去了?”
劉氏眼見小女兒受到斥責,便輕聲勸解趙恒:“老爺,思蕓其實是在為她姐姐考慮……”
“過于寵溺只會毀了孩子!”
趙恒沒好氣地沖劉氏說道。
劉氏輕嘆一聲,回應道:“您也別太苛責思蕓了,說實話,我也舍不得思露。老爺,您是否再考慮考慮?若要報恩,以我們的家世背景,無論李將軍提出什么要求,我們都有能力滿足他。”
趙恒臉色一沉,帶著幾分怒意說道:“我親口許下的婚約,豈能隨意更改?你就別婦人之仁了!兒女的婚事,向來由父母決定,豈能由她們自己做主?我云州趙氏的女兒,怎能如此不知羞恥!”
劉氏聞言,淚水涌上眼眶:“我只是個普通婦人,對女兒的依戀難道有錯嗎?思露雖然非我親生,但也是我親手撫養長大的,我又怎能不心疼?”
看著傷心流淚的妻子,趙恒猛地一拍桌案,最終選擇了沉默。
此時,趙思蕓快步上前,緊握著劉氏的手,低聲安慰著她。
而趙思露則冷眼旁觀著眼前的一幕。
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然而,前世的她卻未能看透一絲一毫。
那個將她這個庶女視如己出的嫡母劉氏,在眾人眼中是位賢淑仁德的女子。
前世的趙思露也曾深深感激這位嫡母的善意,為她下嫁李佳奇而感到不平,甚至默許了她與邱啟瑞之間的私情。
趙思露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回想起前世種種,似乎沒有一件事真正做對過。
“思露!”劉氏的呼喚聲傳來,語氣中透露著深深的無奈,“你父親的一句話,便注定了你一生的苦難啊。”
趙思露聞言,緩步上前,雙膝跪地,聲音堅定而誠懇:“母親,李將軍曾救父親于危難之中。女兒愿嫁與李將軍,以報答恩情。”
劉氏的悲泣聲戛然而止,她疑惑地打量著這個一向心高氣傲的庶女:難道她真的就此認命了嗎?
“你能有這份心思,再好不過了。”
趙太傅對趙思露的表態頗為滿意,心中的大石也終于落下了。
不過,他想起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女婿的李佳奇,仍不禁皺眉。
李佳奇出身貧寒,行武出身,沒讀過書。
而且,他年過三十,與正值豆蔻的趙思露相比,年齡上實在相去甚遠。
就在這時,劉氏又開口道:“思露,你出嫁之日,我會讓你大哥親自送你出門。無論你嫁與何人,我的女兒都必須風風光光地離開家。”
趙思露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哥趙啟迪,卻見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他身為戶部侍郎,要送一個庶出的妹妹出門。
這無疑是長了趙思露的臉,卻讓他這個尊貴的身份失了顏面。
前世里,趙思露對劉氏的這份安排感激涕零,卻未曾察覺到趙啟迪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