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露站起來看,馮姨娘遞來的點心顯然已經有幾天了,油脂都沁出表皮了。
聽著母親向馮姨娘連聲道謝,趙思露內心涌起一陣酸楚。
看著顯赫的趙氏家族,誰又能了解個中辛酸呢?
作為妾室,連一塊兒小小的陳舊點心,也需等待正室夫人的賞賜。
“二小姐?!瘪T姨娘向趙思露展顏一笑,道,“我聽說,夫人有意讓大少爺送你出門,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p>
趙思露卻輕啟紅唇,不屑道:“夫人只是說說而已,豈能輕信?待我出門之日,還需靠啟程送我?!?/p>
馮姨娘面露訝色:這府邸之中,無人不知趙思露極要面子。難道她突然間性情大變了?抑或是要出嫁了,終于想到她還有一個嫡親的兄弟了?
“你真心希望四少爺送你?”
張姨娘難以置信地詢問。
“若啟程不送我,我就不嫁了!”
趙思露看著趙啟程,眼中帶著笑意。
趙啟程的面容微微泛紅,隨即向趙思露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二姐,你這是急著出門,還是不急著嫁人呀?”
“四少爺!”
張姨娘急忙阻止趙啟程繼續說下去,生怕這難得的姐弟相聚,因言語不和而當場翻臉。
話一出口,趙啟程便心生悔意,覺著自己說話唐突了。
他與這位二姐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
怎會剛才突然冒出這般戲言?
其實在趙啟程心中,他與親姐姐趙思露并不熟。
而趙思露,除了對虛榮矢志不渝的追求外,亦是個八面玲瓏之人。
她輕輕跺腳,佯裝羞澀地對張姨娘撒嬌道:“娘,你瞧瞧啟程,他又捉弄我!”
張姨娘與馮姨娘恍若石雕,傻在原地了。
趙啟程也目瞪口呆,凝視著趙思露。
他的喉頭滾動了幾下,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向來高傲自矜的趙二小姐,何時曾如此嬌羞滿面?
馮姨娘未曾孕育過子女,與張姨娘情同姐妹。
此刻,她細細打量趙思露,暗自驚嘆:趙思露的容顏與張姨娘年輕時一般不二。
都是那般,艷壓群芳。
想當年,夫人身邊兒的丫鬟,竟能轉眼間成為府中的張姨娘。
她還為趙恒誕下一對兒女,這美貌豈非功不可沒?
然而,馮姨娘在驚嘆之余,也難免心生哀憐:縱有傾城美貌,可出身卑微的小妾,和自己即將下嫁粗鄙莽夫的親閨女,終究都是紅顏薄命的可憐人啊。
“二小姐,去了張姨娘那兒了。”
大房內,劉氏聽到婆子的稟報后,面色如常。
她輕揮素手,示意婆子退下。
“她怎會自降身份去那種地方?”趙思蕓滿臉不屑,冷嘲熱諷道,“難道是趙思露這時記起了,她并非夫人親生,而是個姨娘所出的賤胚子?”
“放肆!”劉氏夫人臉色驟沉,“你這尖酸刻薄的性子,究竟是誰教出來的?”
趙思蕓聞言,頓時低下頭去。
她對父親趙恒尚能撒撒嬌、耍耍賴,卻唯獨懼怕劉氏這位生母。
“專心做你的女工!”劉氏輕拍桌案,語重心長地教導道,“女兒家應端莊嫻雅,注重口德。唯有如此,你未來的夫君才會對你疼愛有加?!?/p>
“我才多大嘛?”
趙思蕓不服氣的反問劉氏。
“你只比趙思露小一歲,”劉氏夫人冷淡地回應,“倘若她已然出嫁,你父親此番定會讓你成為李家的媳婦。你還以為自己年幼無知嗎?”
“他敢這樣做,我寧愿一死!”趙思蕓激動地呼喊,“我聽說那個李佳奇相貌已毀,簡直能嚇死個人!”
“啪!”
劉氏夫人又猛地一拍桌案,她對這個小女兒的言行實在不滿。
趙思蕓和成為太皇子妃的趙思嫻那端莊大氣的風范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趙思嫻總是儀態萬方,喜怒不形于色。
而這個小女兒卻總是行事莽撞,毛毛躁躁,經常不成體統。
在劉氏夫人的嚴厲目光下,趙思蕓只得低頭專注于手中的針線活。
想到趙思露即將開始的悲慘人生,她在自己房中早已放聲大笑過多次了。
趙思露身位庶女,平時總是端著嫡女的架子
這令趙思蕓,非常不爽。
“庶出就是庶出!最終還不是被父親當作禮物送了出去!就算你美貌與才華兼備,又當如何?這輩子再難翻身了!
趙思蕓一邊兒繡著傲雪圖,一邊兒想著趙思露的遭遇。
她心中暗自歡喜,禁不住哼起了小曲來。
劉氏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未再出言訓斥。
她也疑惑:趙思露竟然去探望了張姨娘,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自從趙思露出生后,我便將這個庶女養在身邊兒,一直說她親娘的壞話。這次,這丫頭怎么會主動跑去問安呢?莫非她已經察覺到,這次婚事的背后另有隱情?
“母親,您瞧瞧我繡的這朵雪花,可還入得了眼?”
趙思蕓將手中精心繡制的雪花遞向劉氏,眼中帶著幾分期待。
劉氏瞥了一眼,嘴角微揚,卻是掩飾不住心中的失望:“還好吧?!?/p>
她雖不想傷女兒的心,不過,那朵雪花繡得歪歪斜斜,實在看不下去。
和趙思露所繡的靈動花鳥相比,簡直扔了都不可惜。
看著親生女兒的繡品,劉氏心中的不滿如潮水般涌來。
她不禁又想起那個張姨娘,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讓她不痛快的。
“母親,您怎的又愁眉不展了?”趙思蕓察覺到劉氏的情緒變化后,關切地問道,“是誰又惹您生氣了?”
“一時有些頭暈?!眲⑹蠑[了擺手,強顏歡笑道,“你繼續繡你的吧?!?/p>
她不愿和女兒提起那些煩心事,尤其是那個偏院中的女人。
張姨娘,原本是劉氏家中的一個卑微的婢女。
在劉氏出嫁時,作為陪嫁進了趙府。
那時候的張姨娘,還只是個十歲的小丫頭,看上去乖巧懂事。
劉氏覺著她是娘家的人,又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便讓她貼身伺候自己。
可誰能料到,這個看似無害的小女孩兒,長大后竟會出落得如此美貌動人。
她不僅被趙恒看中了,還暗中懷上了孩子。
趙氏家族歷來尊貴顯赫,從未有過出身婢女的妾室。
劉氏也因此成為了全大羽國的笑柄。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會瞎了眼,將一個如此狡猾的狐貍精養在身邊兒五年。
直到那個庶種即將出生時,她才得到消息,原來府中又要多出一位姨娘了。
劉氏心中的怒火愈燒愈旺,每當回憶起那段塵封的往事,便覺胸悶難當,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住了。
她想把趙思露叫回來,一問究竟,以解心頭之惑。
然而,她轉念一想:趙思露那個臭丫,即將在一個月后嫁給一個粗鄙的莽漢。這個庶出的女兒,注定一生卑微。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為這個已經無足輕重的人費心勞神呢?趙思露不過是我用來報復那個賤婢的棋子,如今目的已達成了。趙思露即將成為李家的人了,與我也再無半點兒瓜葛了。
劉氏的目光落在了專心刺繡的趙思蕓身上,然而她的心思卻已飄向遠方。
解決了趙思露這個麻煩,府中還有諸多瑣事等著她去處理。
其中,如何打發趙啟程,便是一件讓她頗為頭疼的事情。
在親生母親的房中,趙思露靜靜地坐著,心中充滿了無盡歡樂。
她知道,自己與母親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此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彌補這份缺失的親情,不愿讓此生再留下任何遺憾。
與此同時,在李將軍府中,李佳奇并不像趙思露那樣對這樁婚事充滿期待。
他愁眉苦臉地坐在堂屋里,心中充滿了無奈與困惑。
他沒想到趙恒竟然真的會將女兒下嫁給他,而且婚期就定在了一個月之后。
面對眼前的媒婆,他感到羞愧難當。
因為,他根本就拿不出多少像樣的聘禮。
媒婆已經耐心地等了李佳奇很久了,三杯茶早已下肚,卻依舊沒有得到他的回話。
于是,她習慣性地在臉上堆起了笑容,試探性地問道:“將軍,您還是給我一個準信兒吧?!?/p>
李佳奇這才無奈地開口道:“聘禮能不能少一些?千兩銀子,我這房子賣了也湊不齊呀。”
媒婆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心道:李佳奇倒是個坦誠之人,直言不諱地坦言自己是個窮鬼。
然而,王媒婆仍舊試圖說服他:“我的將軍啊,您要娶的可是太傅府的千金??!您再想想!”
李佳奇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媒婆,仿佛在表達著自己的決心。
媒婆又等了一會兒,見這位準新郎官又只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媒婆無奈地開口:“將軍,您能否給老婆子一個明確的答復嗎?這聘禮您打算出多少銀兩呢?”
李佳奇緊咬牙關,聲音略顯顫抖地說道:“二百兩。”
“二……二百兩?”
王媒婆腮幫子一哆嗦,差點兒把舌尖給咬下來。
對于尋常百姓而言,二百兩能花一輩子。
但對方可是太傅府的小姐,即便是庶出,其身份之尊貴也絕非尋常人家可比。
難道僅憑這區區二百兩,就能將太傅的掌上明珠迎娶回家?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李佳奇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身為正四品下的中郎將,薪俸本就微薄,家中還有一對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撫養。
這二百兩已經是他傾盡所有家財所能湊出的極限了。
他不能為了娶個媳婦,而讓兩個孩子沒飯吃。
“二百兩實在太少了。”
媒婆嘆息道。
“我……我真的只有這么多了?!?/p>
李佳奇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
“真的不能再多了嗎?您要娶的可是太傅的女兒啊!”
媒婆仍不死心地追問。
李佳奇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能再多了,否則,我只能賣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