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可曾前來?”
趙思露步履匆匆,向鐘婆子詢問。
“已告知大管家了,此刻尚不知是否已派人去請郎中了。”
鐘婆子回應道。
“秀兒,你速去尋大管家。”趙思露回頭對秀兒吩咐道,“向他傳達我的意思,煩請他盡快請郎中來治療我娘親的病。若郎中遲遲不來,我會親自向父親稟明此事。”
秀兒應聲迅速離去。
鐘婆子聽后,如釋重負。
自后半夜起,她便察覺張姨娘身體發燙。
直至天明,張姨娘的體溫燙得嚇人,病情顯然不輕。
她生性善良,真心為這位不受劉氏待見的姨娘擔憂。
她深知大管家或許會因懼怕劉氏而故意拖延請郎中的時間。
而太傅趙恒,更是她一個下人難以接觸到的。
她曾考慮找趙啟程,但思及病者乃是張姨娘,覺得還是找她的女兒更為妥當。
鑒于近期趙思露與張姨娘關系緩和,鐘婆子決定試著尋求她的幫助。
此刻,看到趙思露對張姨娘的關切之情,她知道自己此行沒有白費。
趙思露心急如焚,疾步趕至張姨娘的小院。
在那間狹小的臥室內,張姨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因高燒而有些神志不清。
見趙思露站在床邊兒,淚眼婆娑,鐘婆子忙安慰道:“二小姐切勿擔憂,待郎中到來,開出退熱藥方,姨娘服下后便會好轉。”
“鐘婆婆,”趙思露在張姨娘的床沿坐下,輕聲吩咐,“勞煩您為我打一盆涼水來,我想為娘親冷敷一下,或許能讓她稍微舒服些。”
鐘婆子應允一聲,轉身離去。
趙思露緊握住張姨娘灼熱的手,輕聲呼喚:“娘!”
張姨娘的臉燒得如晚霞般通紅,許是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她下意識的哼了一聲。
鐘婆子端來涼水,對趙思露道:“二小姐,老奴還得去瞧瞧其他兩位姨娘,這兒……”
“你去吧。”
趙思露挽起袖子,浸濕毛巾擰干后輕敷在張姨娘的額頭上。
鐘婆子輕嘆一聲:“那就有勞二小姐多費心了,老奴本想請四少爺來。思量再三,還是覺著二小姐更為妥當。因此,才斗膽自作主張。”
趙思露在床邊兒守候了近半個時辰,郎中沒出現,卻等來了心急如焚的趙啟程。
“姐,娘她究竟如何了?”
趙啟程站在床前,望著昏迷不醒的張姨娘,急切地向趙思露詢問。
“郎中還未到。”趙思露此刻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了,脫口而出,“我已讓秀兒去尋大管家了!”
年僅十三歲的趙啟程,聽著姐姐帶著哭腔的聲音。
他雙拳緊握,憤然跺腳,轉身便要沖出房去。
趙思露見狀大驚,急忙起身追上前去,攔住趙啟程:“你這是要去哪里?”
趙啟程斬釘截鐵地答道:“若大管家請不來郎中,我便親自出府去請!”
趙思露心有疑慮:這樣做豈非壞了府中的規矩?又落下把柄!身為姨娘,沒資格私自請府外的郎中前來診病。
然而,她一想到病榻之上虛弱的娘親,便心中一橫,向趙啟程詢問道:“你身上有銀兩嗎?”
趙啟程眼神一黯,無奈地搖了搖頭。
作為庶出的少爺,他向來被忽視,月錢總是被拖欠,這個月的月錢還未到手。
經趙思露這么一問,他才驚覺,自己竟連請郎中的診費都沒有。
趙思露從衣袖中掏出一些碎銀,塞到趙啟程手中:“你速去速回,我會在這里守著娘親。”
趙啟程點頭應允,轉身疾步離去。
目送趙啟程的背影漸行漸遠,趙思露這才回到張姨娘的床邊兒。
聽到張姨娘微弱的低吟聲,她急切地呼喚著:“娘!娘!我是思露!你快醒醒啊!”
張姨娘意識模糊地睜開眼,床前的人影在她眼中朦朧不清,無法辨認出是誰。
趙思露急忙跑到茶幾旁,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張姨娘身邊兒,輕聲安慰道:“娘,啟程已經去請郎中了,你再稍等片刻,郎中很快就會來的。”
張姨娘雖然聽不真切耳畔的細語,卻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隨即又陷入了昏沉的夢境之中。
趙思露心中暗暗惱恨,這府中的奴仆們狗眼看人低。
她并不擔憂張姨娘會一病不起,畢竟她還要與趙啟程共度數十載悠閑歲月呢。
然而,她無法忍受親眼看著娘在自己面前受這般苦難。
秀兒滿臉委屈地跑了進來,眼眶里淚水打著轉。
趙思露輕輕搖頭,柔聲安慰:“秀兒,不怪你,別哭。”
秀兒眼眶發紅,守在張姨娘的床邊兒,陪著趙思露。
她低聲詢問:“小姐,今日不去祁府了嗎?”
趙思露冷哼道:“祁老太君身邊兒不缺巴結的人,少我一個也無妨。”
秀兒仍舊憂心忡忡:“可是,夫人恐怕會責怪你。”
趙思露心中冷笑,卻未發一言。
此刻,一段塵封的往事涌上了她的心頭。
前世,她出嫁前曾去祁府,趙啟程攔住了她的轎子。
那時的她,心高氣傲,哪里會愿意多看一眼這個同胞兄弟。
回想起自己當初對趙啟程的漠視,以及他后來被趙恒挨打、被罰跪祠堂的遭遇,趙思露的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原來,那一次趙啟程攔轎,就是因為他們的母親病了。
而整個趙府,除了他這個一無所有的兒子,竟無一人關心。
在遭到趙思露冷漠對待后,趙啟程憤然去找他爹趙恒。
以趙啟程那沖動的性格,不難想象父子之間會爆發怎樣激烈的爭執。
而最終承受苦果的,勢必是趙啟程。
“小姐?”
秀兒敏銳地察覺到趙思露的悲傷,輕聲試探著呼喚。
趙思露抬起頭,關切地詢問:“是大管家給你臉色看了嗎?”
秀兒回答道:“府里今天似乎有貴客臨門,大管家正忙著張羅,根本沒搭理我。”
聽到“貴客”二字,趙思露的眉頭不禁微蹙,她隨口追問:“知道是哪位客人要來嗎?”
秀兒無奈地搖頭:“前院里的人都忙得團團轉,沒人顧得上和我說話。”
“算了。”趙思露輕嘆一聲,繼續為張姨娘更換冷毛巾,“啟程已經去請郎中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秀兒協助趙思露照料張姨娘,喂她喝水。
對于在前院遭受的責罵和冷嘲熱諷,秀兒決定將這些深埋心底。
主仆二人在房間里忙碌著,只希望能為張姨娘帶來一絲慰藉。
沒過多久,趙啟程便帶著一位郎中匆匆趕回。
診斷結束后,郎中告訴趙思露,張姨娘是因邪寒入侵而病倒。服藥后,靜心調養一段時日,即能痊愈。
“娘,您放心吧。”待郎中離去后,趙思露坐在張姨娘身旁,輕聲安慰道,“吃了藥就會好起來的。”
趙啟程送走郎中后,手持藥方匆匆前往藥房抓藥。
歸來時,他請鐘婆子在房檐下搭建了一個小巧的爐子。
趙啟程俯身蹲在爐前,專心致志地為張姨娘熬制湯藥。
恰逢趙思露經過,她看見趙啟程的臉上沾染了柴灰塵,大汗淋漓的。
他手中緊握芭蕉扇,不停地煽動爐火。
趙思露輕聲呼喚:“啟程。”
趙啟程聞聲回眸,對趙思露說道:“姐,你還是進屋吧。這兒煙熏火燎的,容易嗆著你。”
趙思露卻走近了些,蹲下身子,用她的帕子輕柔地為趙啟程拭去臉上的灰塵。
趙啟程被趙思露突如其來的親近嚇了一跳。
“你是我親弟弟,怕什么?”趙思露溫和地說道,“你們經常自己生火嗎?”
趙啟程逐漸放松下來,點了點頭。
“難道府里還會短缺你們的飯食?”
趙思露不解地問。
趙啟程咧嘴一笑,顯得并不在意:“府里用餐時間晚,我練武容易餓。”
趙思露聞言心中一緊,情緒難以平復。
這時,趙啟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望向趙思露,坦言道:“我讀書始終比不過大哥他們,沒必要費那些力氣。”
“習武也并非壞事。”趙思露安慰道,“既然你喜歡,那就堅持下去吧。”
趙啟程聞言愣住了,他問道:“姐,你真的不反對嗎?”
“我只是個女子,力量微薄。”趙思露苦笑著搖頭,“你是娘親唯一的希望,從軍或許能為你鋪就一條出路,我又怎會阻攔?只是這條路充滿艱辛與危險,我心中難免擔憂。”
說到這里,趙思露不禁悲從中來。
趙啟程在年僅十四歲時便毅然離家,投身軍旅。
其間歷經的艱辛與磨難,他這個做姐姐的竟然一無所知。
“即便前方的路再坎坷,也總比困在這深宅大院里老死強。”趙啟程見趙思露對他習武之路并無半分輕視,心中對這位姐姐又增添了幾分親近感。
“等日后姐姐出嫁到李家,我定能闖出一片天地,護你一世周全。”
趙思露聽完,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她心說:我這個傻的弟弟呀!僅僅因為近日來我對你有了些許關懷,你便忘卻了過往十幾年里,我與府中眾人一樣,對你冷漠的視而不見。
藥已熬好,趙思露親手將這碗藥湯喂給張姨娘。
約莫半個時辰后,張姨娘開始發汗,神智也逐漸清醒了。
“娘!”
趙思露連聲呼喚著張姨娘。
“是,思露?”病中初醒的張姨娘在看清面前之人后,不再稱呼趙思露為二小姐,而是發自內心地喚她一聲小名。
“哎。”趙思露應聲答道,“娘,啟程也在這兒呢。”
“啟程?”
張姨娘疑惑地呢喃著。
“娘。”趙啟程聽到張姨娘呼喚自己的名字,立刻應聲回答。
“我,我這是怎么了?”
張姨娘仍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究竟發生了何事。
趙思露一邊兒吩咐秀兒去打來溫水為張姨娘擦身,一邊兒笑著安慰她:“娘,你昨晚是不是踢被子了?怎么會受了風寒呢?可把我和啟程嚇壞了。”
趙啟程也關切地問道:“娘,你怎么會受風寒呢?是不是這屋里太冷了?”
“難道我生病了?”
張姨娘此刻已然完全清醒了。
她定睛一看,竟是趙思露靜坐在她的床邊兒。
她凝視著趙思露,許久才確信這溫婉的女子確是自己的女兒。
“二小姐、四少爺!怎能讓你們倆在此守候我呢?老爺要生氣的!”
張姨娘邊說邊掙扎著想要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