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沖刷著身上的血污,卻洗不去那股深入骨髓的鐵銹味和死亡的氣息。沈昭換上了一套從白骨營“補給”處領到的、半舊不新卻還算干凈的粗布衣裳,左肩的傷口被重新用劣質的金瘡藥和布條緊緊裹住,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她攥著那塊冰冷沉重的白骨令,如同攥著一條盤踞在掌心的毒蛇,走出了白骨營那扇象征著短暫“自由”的黑鐵門。
外面是臨安府繁華的街市。人聲鼎沸,車馬粼粼,商鋪林立,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陽光有些刺眼,空氣中飄散著食物的香氣、脂粉的甜膩和牲畜的淡淡腥臊。這一切鮮活的人間煙火氣,與白骨營那地獄般的景象形成了荒誕而殘酷的對比。
沈昭面無表情地融入人流。她的臉依舊蒼白,眼神卻不再是初入白骨營時的驚惶。那里面沉淀著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血與死亡的洗禮,已經徹底剝去了沈家大小姐最后一絲天真。她現在是沈昭,一個在煉獄中掙扎求存、背負血仇的孤魂。
目標:趙秉德。地點:城西積善堂趙府。時限:三日。要求:意外或內亂致死,帶回玉貔貅。
任務指令如同冰冷的程序,烙印在腦海。她不再去想“為什么”,不去想趙秉德是否無辜。在這里,思考這些是奢侈的,是致命的。她只需要思考“怎么做”。
玲瓏心竅——那洞悉幽微的天賦,在生存本能的驅動下,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銳。她不再僅僅用它來偽裝求生,更要用它作為殺人的刀,一把不見血的刀。
第一步:收集情報,繪制地圖(無形的)。
她沒有立刻靠近趙府。而是像一個最普通的路人,在趙府周圍的街巷反復游蕩。她觀察著趙府高聳的圍墻、緊閉的朱漆大門、門楣上“積善堂”的金字匾額。目光掃過圍墻四角的角樓(似乎有守衛(wèi)的陰影)、后巷運送垃圾和食材的小門、府邸東側毗鄰的喧鬧酒樓、西側幽靜的茶樓、以及隔著一條街、正對著趙府大門的那家生意興隆的綢緞莊。
她走進茶樓,選了一個靠窗、能清晰看到趙府側門的位置,點了一壺最便宜的粗茶。耳朵如同最靈敏的接收器,捕捉著鄰桌茶客的閑談碎片。
“……趙老爺可是咱們臨安數得著的大善人,修橋鋪路,年年施粥……”
“善人?哼,聽說他城南的綢緞莊最近壓價壓得厲害,逼得幾家小織戶都快上吊了!”
“噓!小聲點!趙府養(yǎng)的那些護院可不是吃素的!看見沒,那個領頭的疤臉張,兇得很!”
“聽說趙老爺最近迷上了城南戲班新來的那個小桃紅?嘖嘖,老當益壯啊……”
“可不是,三天兩頭往那邊跑,府里那位新納的七姨娘都快氣瘋了……”
“趙府后巷那條狗兇得很,看門的老劉頭又貪杯……”
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沈昭腦中飛快地串聯(lián)、組合、提煉。她端起粗陶茶杯,劣質茶葉的苦澀在舌尖蔓延,掩蓋著她眼中飛速閃過的精芒。
關鍵信息提煉:
1.趙秉德形象:表面大善人,實則可能手段強硬(壓價織戶)。
2.府內矛盾:新寵戲子小桃紅VS新納的七姨娘(怨氣)。
3.護衛(wèi)力量:護院頭目“疤臉張”,兇悍,手下護院訓練有素(非普通家丁)。有角樓崗哨,后巷有惡犬和貪杯老門房。
4.行動規(guī)律:趙秉德近期頻繁出入城南戲班(小桃紅處)。
5.府邸布局(初步推斷):正門森嚴,側門(茶樓可見)常開供下人出入,后巷小門連通廚房雜物區(qū)。
一杯茶的時間,一張無形的、關于趙府和趙秉德的關系網絡與防衛(wèi)輪廓圖,已在沈昭腦中初步勾勒成形。她放下幾個銅錢,起身離開。
第二步:制造混亂的種子——散布流言。
她需要一個切入點,一個能撬動府內矛盾、制造混亂的杠桿。七姨娘的怨氣和小桃紅的受寵,是最天然的導火索。
沈昭走向趙府西側那條相對僻靜的巷子。她知道,府邸的下人,尤其是那些負責采買、傳遞消息的仆婦小廝,常常會在這里短暫停留、交換信息。
她選中了一個剛從趙府側門出來、挎著菜籃子、面相有些刻薄的中年仆婦。沈昭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瞬間堆起一種市井婦人特有的、既神秘又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表情,快步湊了過去。
“哎,這位大姐!”沈昭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急切和分享秘密的興奮,“聽說了嗎?城南戲班那個小桃紅,可真是了不得!”
仆婦被她突然搭訕弄得一愣,警惕地看著她:“你誰啊?說什么呢?”
沈昭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我告訴你你可別外傳”的親昵:“嗐!我也是聽我那個在綢緞莊做事的表親說的!他說啊,趙老爺為了那小桃紅,昨兒個在府里跟七姨娘大吵一架!七姨娘氣得摔了老爺最喜歡的那個前朝官窯花瓶!嘖嘖,聽說老爺當時就甩了她一耳光!”
仆婦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真的假的?七姨娘那么得寵……”
“得寵?那是以前!”沈昭撇撇嘴,繪聲繪色,“現在小桃紅才是心頭肉!聽說啊……”她湊到仆婦耳邊,用氣聲說道,“老爺為了安撫小桃紅,怕七姨娘報復,特意吩咐了護院的張頭兒,把守著小桃紅院子的護衛(wèi),偷偷從兩班倒改成了三班倒!還特意叮囑,后半夜那班要張頭兒親自帶最精干的人守著!就怕七姨娘那邊……你懂的!”她給了仆婦一個“你懂得”的曖昧眼神。
“嘶……”仆婦倒吸一口涼氣,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難怪今早看到張頭兒臉色不太好,原來是被安排了這種差事……嘖嘖,七姨娘能咽下這口氣?”
“誰知道呢?”沈昭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反正啊,這府里最近怕是要不太平嘍!咱們這些外人,還是躲遠點好!”說完,她不再停留,挎著根本不存在的籃子,匆匆消失在巷子口,留下那個滿臉興奮、急于找同伴分享“驚天秘聞”的仆婦。
目的達成:將“護衛(wèi)為小桃紅加防、且重點在后半夜”的假消息,精準“泄露”給趙府內部最容易傳播流言的群體。七姨娘一旦得知,必然怒火中燒,對護院頭目“疤臉張”產生強烈不滿和猜忌!
第三步:火上澆油——挑撥離間。
僅僅流言還不夠。沈昭需要將這把火直接燒到“疤臉張”和七姨娘之間,制造直接的、無法調和的沖突。
她利用白天的時間,在臨安府最魚龍混雜的南市,用身上僅有的幾個銅錢,從一個賣舊貨的小攤上淘換到一支成色普通、但款式還算精致的銀簪子。
傍晚時分,沈昭再次出現在趙府后巷附近。她耐心地等待著,如同潛伏的獵手。終于,目標出現——一個穿著體面些、像是管事婆子模樣的女人,提著一個食盒,匆匆從后門出來,看樣子是去給某位主子采買點心。
沈昭深吸一口氣,瞬間調整狀態(tài)。她不再是市井婦人,而是一個驚慌失措、忠心護主的小丫鬟模樣。她低著頭,腳步踉蹌,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嚇,直直地撞向了那個管事婆子!
“哎喲!”食盒差點被打翻。
“對不住!對不住大娘!”沈昭連聲道歉,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幫對方扶穩(wěn)食盒。在身體接觸的瞬間,她手中那支廉價的銀簪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滑入了管事婆子寬大的袖袋深處。
“走路不長眼啊!”管事婆子沒好氣地罵道。
“大娘息怒!”沈昭抬起臉,眼圈發(fā)紅,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壓低聲音,帶著強烈的恐懼,“奴婢……奴婢是七姨娘院里的粗使丫頭……剛剛……剛剛嚇死我了!”
“怎么了?”管事婆子看她神色不像作偽,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沈昭湊近,用極低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我剛才去前院送東西,路過護院們歇腳的門房……聽見……聽見張頭兒和他手下幾個喝酒吹牛……”她故意停頓,制造緊張感,“張頭兒……張頭兒喝高了,拍著桌子罵……罵七姨娘是‘不下蛋的母雞’、‘仗著幾分姿色就想騎到老爺頭上’……還說……還說七姨娘遲早要被老爺厭棄,到時候他第一個……第一個……”沈昭適時地露出極度恐懼不敢說的表情。
“第一個什么?!”管事婆子臉色瞬間變了。她是七姨娘的心腹!
“他……他說要七姨娘好看!”沈昭“驚恐”地捂住嘴,“還說……還說老爺現在最信任他,讓他盯著府里,尤其是……尤其是七姨娘院里,看誰不老實……說七姨娘敢動小桃紅姑娘一根汗毛,他就……他就讓七姨娘吃不了兜著走!”她刻意模仿著醉漢粗鄙的語氣,將惡毒的話語一股腦兒塞進“疤臉張”的口中。
“混賬東西!”管事婆子氣得渾身發(fā)抖,臉都白了。聯(lián)想到白天聽到的關于護衛(wèi)調動的流言,這簡直是火上澆油!她咬牙切齒,“好個張屠夫(疤臉張的外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這么編排主子!看姨娘不扒了他的皮!”她顧不上沈昭,提著食盒,怒氣沖沖地轉身就往回跑,顯然是急著回去添油加醋地稟報。
沈昭看著管事婆子消失在門內的背影,臉上那驚惶的表情瞬間褪去,恢復一片冰冷。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不小心”撞到管事婆子時,她“慌亂”中還在對方袖口外側,蹭上了一點從后巷墻根刮下的、不易察覺的污泥痕跡。
目的達成:將最惡毒的誹謗栽贓給“疤臉張”,并留下“證據”(銀簪在袖袋,污泥在袖口),坐實七姨娘心腹“親耳聽聞”、“親歷沖突”的假象!同時,暗示“疤臉張”正在監(jiān)視七姨娘,徹底點燃七姨娘的怒火和危機感!七姨娘與護院頭目之間的沖突,已成定局!
第四步:靜待風起,趁亂潛入。
沈昭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在趙府外織好了網,然后隱入陰影,靜靜等待獵物入彀。
第一日,平靜。趙府大門緊閉,只有尋常仆役出入。
第二日午后,趙府后門方向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和摔砸東西的聲音,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沈昭在遠處茶樓上看到,幾個穿著護院服飾的人面色難看地從后門方向匆匆離開。
第二日夜,趙府內燈火通明的時間遠超往日。隱約有女人的哭鬧斥罵聲傳出,甚至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府內氣氛明顯緊張,巡邏的護院腳步匆匆,神色警惕中帶著煩躁。
第三日,清晨。趙秉德果然如情報所示,乘坐一頂不起眼的青呢小轎,從側門低調離開,前往城南戲班。沈昭默默記下時間和路線。
第三日,傍晚。趙府內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護院們的巡邏明顯帶著火氣,相互之間眼神交流都帶著戾氣。顯然,七姨娘與“疤臉張”的矛盾已經徹底公開化、白熱化。
時機成熟!
沈昭換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裳(便于隱匿),用灶灰混合泥土,將臉和裸露的手腕涂抹得骯臟模糊。她如同幽靈般,借著暮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到趙府后巷。那條傳聞中兇惡的看門狗,此刻正懶洋洋地趴在自己的窩邊,旁邊丟著一個空酒壺——看門的老劉頭果然又喝醉了。
她屏住呼吸,像一縷青煙,從狗窩旁溜過,沒有驚動那條昏昏欲睡的畜生。后巷小門虛掩著(或許是哪個偷懶的下人忘記鎖死)。沈昭側身閃入,迅速融入廚房區(qū)域堆積的雜物陰影中。
府內的混亂比她想象的更甚。遠處傳來七姨娘尖利刺耳的哭罵聲,還有“疤臉張”強壓怒火的低吼辯解聲,中間夾雜著其他管事和下人的勸解聲,亂糟糟地響成一片。護院們大多被吸引到了前院和七姨娘院落附近,后廚區(qū)域反而顯得相對冷清,只有幾個粗使婆子在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沈昭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地跳動。玲瓏心竅運轉到極致,如同精密的導航儀,指引著她避開零星的視線,沿著白日觀察推斷出的、通往內院書房的路徑潛行。她對府邸的布局判斷極其準確——繞過嘈雜的仆役院落,穿過一道回廊,趙秉德獨居的、相對僻靜的“松濤齋”書房就在眼前。
書房亮著燈,門口無人值守!顯然,府內的混亂讓這里的守衛(wèi)也松懈了,或者被臨時調走平息爭端了。
沈昭如同一道影子,無聲地貼到書房窗下。她聽到里面?zhèn)鱽碲w秉德疲憊而惱怒的聲音,似乎正在對管家吩咐著什么:
“……七娘那邊,你再去安撫!告訴她,再鬧下去,別怪我不念舊情!還有張奎(疤臉張),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再敢對主子不敬,家法伺候!……我乏了,讓他們都滾遠點!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進來打擾!”
“是,老爺。”管家應聲退下。
腳步聲遠去。書房內只剩下趙秉德一人沉重的踱步聲和嘆息聲。
沈昭眼中寒光一閃。最終計劃:毒殺!制造“急怒攻心,誤飲毒茶”的假象!
她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聽到趙秉德坐到書案后,傳來翻閱賬冊的沙沙聲。她輕輕推開一條窗縫(白日觀察時已發(fā)現這扇窗的插銷有些松動)。靈巧地翻身而入,落地無聲,迅速隱入靠墻的巨大書架陰影中。
書房內陳設雅致,檀香裊裊。趙秉德背對著窗戶方向,坐在寬大的紫檀書案后,揉著眉心,顯得心力交瘁。書案一角,放著一個精致的青瓷茶盞,里面還有小半盞溫熱的茶水。
沈昭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瞬間鎖定了目標。她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貼著書架邊緣移動。她的動作極其緩慢、輕盈,每一次落腳都經過精確計算,避開可能發(fā)出聲響的地板。她的心跳平穩(wěn)得可怕,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趙秉德的后背和那盞茶上。
一步,兩步……她接近了書案。趙秉德毫無察覺,依舊沉浸在賬冊和煩惱中。
沈昭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小心翼翼包裹的小包——這是她在白骨營“補給處”用身上僅有的值錢物(母親遺留的一枚小小珍珠耳釘)換來的東西:“醉夢散”。一種無色無味、能溶于水、服用后一個時辰左右會引發(fā)類似“急怒攻心、猝死”癥狀的劇毒。這是她計劃的核心,也是唯一的武器!
她小心地打開油紙包,露出里面一點點灰白色的粉末。她的手指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就在趙秉德因賬冊上一個數字而微微皺眉、身體前傾的瞬間!沈昭閃電般出手!指尖蘸取微量毒粉,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輕輕彈入那半盞溫茶中!
粉末瞬間消融,茶水依舊清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做完這一切,沈昭沒有絲毫停留,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到窗邊,翻身而出,輕輕合上窗欞,將一切痕跡抹除在漸濃的暮色之中。
她迅速遠離書房區(qū)域,重新隱入后廚的雜物堆陰影里。心臟此刻才開始劇烈地跳動,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幾秒鐘的潛入和投毒,耗盡了她的心神和體力,比在白骨營石臺上的搏殺更讓她感到窒息。
潛伏在陰影中,沈昭強迫自己進入一種冰冷的復盤狀態(tài)。玲瓏心竅如同精密的機械,開始回溯整個計劃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推演所有可能出現的變數。毒已入喉,但結果尚未可知。她不能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這一杯茶上。白骨營的教訓刻骨銘心——生存,需要冗余,需要備選。
“計劃核心:毒殺。成功率預估:七成。變數:趙秉德可能不飲此茶;茶水可能被更換;毒發(fā)癥狀可能被高明大夫識破;府內混亂程度不足,無法制造足夠掩護取信物。”
“備選方案一:‘七姨娘之怒’催化。觸發(fā)條件:若府內矛盾未能按預期引爆至高峰,或趙秉德毒發(fā)前已有效平息沖突。執(zhí)行預案:偽造小桃紅信使。目標:向七姨娘傳遞‘致命挑釁’。”
玲瓏心竅瞬間模擬出細節(jié):利用市井購得的廉價胭脂水粉,稍作改扮,于深夜偽裝成驚慌的小丫鬟,叩響七姨娘偏門。遞上一封以‘小桃紅’口吻書寫的、字跡歪扭卻惡毒至極的威脅信——‘老東西已許諾抬我進門,你的好日子到頭了!若再敢生事,小心你那見不得人的勾當被捅到老爺面前!’信末附上‘小桃紅’的廉價花鈿印記。此信必如烈火烹油,將七姨娘殘存的理智燒成灰燼,以她刻毒沖動的性格,極可能連夜帶人打上小桃紅住處,甚至不惜動用私藏的兇器!屆時,趙府必然再掀滔天巨浪,趙秉德或被卷入沖突橫死,或在驚怒交加中誘發(fā)‘醉夢散’提前發(fā)作。混亂中,取貔貅的機會依然存在。
“備選方案二:‘城南驚魂’。觸發(fā)條件:書房投毒徹底失敗,或趙秉德在毒發(fā)前離開府邸前往戲班。執(zhí)行預案:制造‘意外’墜河。目標:趙秉德往返戲班的必經之路——橫跨臨安渠的‘積善橋’。”
腦中浮現清晰的路徑圖:趙秉德乘坐的青呢小轎,為避人耳目,慣走西城小巷,積善橋是其捷徑。橋面狹窄,年久失修,兩側護欄低矮松動。只需在他回程(通常是微醺狀態(tài))時,提前在橋頭制造一起小糾紛(如推搡路人、撒落雜物),引開轎夫注意。趁轎子短暫停頓、重心不穩(wěn)的瞬間,由隱匿在橋下的她,用特制的、帶倒鉤的堅韌繩索,精準鉤掛住轎轅外側一個不起眼的受力點,配合全身力量猛力側拉!轎子重心本已偏移,猝然受力,極大概率會失控沖破腐朽的護欄,連人帶轎墜入水流湍急的臨安渠!深秋冰冷的河水,沉重的轎廂,加上可能的醉酒反應,趙秉德生還幾率渺茫。混亂中,她可混入圍觀人群,甚至‘熱心’下水‘救人’,伺機取走其貼身佩戴的玉貔貅。此方案更血腥直接,痕跡更難完全掩蓋,但作為最終保障,其‘意外’表象足以應付白骨營的粗放核查。
冰冷的推演在腦中高速流轉,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反復審視、優(yōu)化。毒殺是首選,流言挑撥是土壤,七姨娘是預備的柴薪,城南橋是最后的雷霆。三重布局,環(huán)環(huán)相扣,只為在三日之限內,將趙秉德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抹去。沈昭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感受著左肩傷口的抽痛和心臟沉穩(wěn)的搏動。她已不是棋手,而是編織死亡蛛網的蜘蛛。耐心,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她需要等待。等待毒發(fā),等待混亂,等待取走玉貔貅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鈍刀割肉。府內前院的爭吵似乎平息了些,但壓抑的氣氛并未散去。終于,大約一個時辰后!
“老爺!老爺你怎么了?!”一聲凄厲驚恐的尖叫猛地從松濤齋方向傳來,劃破了趙府詭異的寂靜!
緊接著,是管家驚恐的呼喊:“快來人啊!老爺昏倒了!快叫大夫!快!”
整個趙府瞬間炸開了鍋!哭喊聲、奔跑聲、呼喝聲亂成一團!燈籠火把紛紛亮起,人影幢幢,全部涌向書房方向!七姨娘的哭嚎聲尤其響亮,不知是真是假。護院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手足無措,亂哄哄地維持著秩序,哪里還顧得上警戒?
混亂!完美的混亂!
沈昭如同暗夜中的貍貓,再次行動!她避開紛亂的人流,利用對路徑的熟悉和陰影的掩護,再次潛回松濤齋附近。書房內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大夫正在施救(徒勞),仆人們亂作一團。
她的目標不是書房內部,而是書房外間——趙秉德平日小憩的暖閣!根據情報,他習慣將重要的貼身小物件(如玉貔貅)放在暖閣羅漢床的暗格里!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書房內生死不明的趙秉德吸引,沈昭閃身進入無人看守的暖閣。她迅速來到羅漢床邊,手指在床沿內側摸索。很快,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被她找到。輕輕一按,“咔噠”一聲輕響,一塊木板彈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通體瑩白、雕工精湛、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玉貔貅!
沈昭一把抓起玉貔貅,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任務的核心信物到手!她沒有絲毫留戀,立刻退出暖閣,借著府內更大的混亂(有人在高喊“老爺沒氣了!”),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從來時的后巷小門溜出了趙府。
當她重新踏入臨安府喧囂的街道時,身后趙府內的哭嚎聲、混亂聲已被街市的嘈雜淹沒。她握緊手中那枚冰冷的玉貔貅,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任務完成了。手上,沒有沾染一滴趙秉德的血。他的死,被完美地歸咎于“府內妻妾爭風吃醋、護院頂撞主子引發(fā)的急怒攻心”。
這本該是計劃最完美的落幕。然而,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將趙府徹底拋在身后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地掃過松濤齋書房那扇依舊敞開的窗戶。
混亂的書案上,散落著賬冊、筆墨。而在那傾倒的青瓷茶盞旁,一支被碰落在地、尚未被仆人注意到的箭矢,在搖曳的燭光下,反射出一點幽冷的寒芒。
那箭矢的樣式,尤其是箭簇部分那獨特的、帶著細微倒鉤的棱角設計……
沈昭的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
這箭簇……這箭簇的樣式……與她當夜在沈府靜松院母親尸體旁看到的那支……幾乎一模一樣!
一股比白骨營的陰冷、比趙府的血腥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