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舊淅淅瀝瀝,天空如同被墨汁浸染般陰沉。
周秀蘭站在屋檐下面,眼睛直直地盯著院子里,積水已經漫過了門檻,泥水里混雜著碎樹葉,在她腳邊打著轉兒。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看縫紉機擺放的位置——還好,昨晚和陳建國一起把它抬到了靠墻的高處,暫時不會被水泡到。
屋里傳來碗碟輕輕碰撞的聲音,是陳建國在收拾早飯后的桌子。自從那張大字報出現以后,他話變得很少,不過動作倒是比以前勤快了好多。
“你等會兒去修車攤不?”她隨口問了一句。
“嗯。”他簡單應了一聲,頭都沒抬,“今兒這天不好,估計沒啥活兒。”
她話音剛落,就轉身進了廚房,開始洗昨晚剩下的碗,水從她手指縫間滑落。
突然,她聽到“砰”的一聲響,好像是遠處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她眉頭皺了起來,把手里的碗放下,朝著院子中間走去。
風裹著雨猛地撲到她臉上,她使勁兒透過雨幕往外看,隱隱約約看到院墻那邊有動靜。
她瞇起眼睛仔細瞧,發現幾塊磚頭已經松動了,墻根下的泥土被雨水沖得發亮。
“要塌了!”她一下子喊了出來,轉身就往屋里跑,邊跑邊喊,“建國!快出來!”
陳建國剛端起水壺,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啥?”
“圍墻要塌啦!趕緊叫人躲開!”
他臉色瞬間變了,立刻把水壺放下,沖出門去。兩人一前一后跑到圍墻邊上,果然看到墻體歪得厲害,磚縫里不停地滲著泥水。
“大家小心啊!”陳建國扯著嗓子喊,“趕緊往后退,別靠近墻!”
隔壁的李嬸抱著孩子剛走出來,聽到喊聲,趕緊拉著身邊的人往后躲。
王桂芳也出來了,頭發全濕透了,手里還拎著一個塑料盆。
“雨這么大,我家紅梅還沒回來呢!”她急得直跺腳,“她今早說要出去找活干……”
周秀蘭沒吭聲,眼睛緊緊盯著那堵晃晃悠悠快要倒的墻。磚石之間的縫隙越來越大,墻頂上的一塊磚“啪”地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轟——”
緊接著,整面墻一下子倒了下去。
塵土四處飛揚,泥漿濺得到處都是,瓦片破碎的聲音里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
周秀蘭心里“咯噔”一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王桂芳正蹲在地上,一條腿被磚石壓著,動都動不了。
“桂芳!”她大喊一聲,抬腳就要往前沖。
“別動!”陳建國一把拽住她,“先看看情況,別瞎來!”
他幾步跨到王桂芳跟前,蹲下身子查看她的傷勢。
她的褲管已經被血染紅了,腳踝腫得老高,明顯是扭傷或者骨折了。
“疼……”王桂芳咬著牙,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我動不了……”
“你忍著點兒。”陳建國一邊安慰她,一邊伸手去搬壓在她腿上的磚塊。他的手被劃破了皮,可他沒停下來。
周秀蘭也跑了過來,伸手扶住王桂芳的肩膀,“你別怕,我們會把你救出去。”
王桂芳點了點頭,嘴唇咬得發白。
等最后一塊磚被搬開,陳建國深吸一口氣,把她背了起來,站起身說道:“走!”他轉頭對周秀蘭說,“送醫院去。”
雨水順著他臉頰往下流,衣服早就濕透了,但他步子邁得很穩,踩著泥濘的路往巷口走去。
周秀蘭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當中,心里亂糟糟的。
她回過頭,看了看自家院子,圍墻倒了一半,不少泥水涌了進來,她最擔心的還是縫紉機。
她轉身跑回屋里,一眼就看到縫紉機還在原來的地方,不過旁邊已經積了不少水。她趕忙找來粗繩子,綁在機器的支架上,然后一個人推著往門口挪。
雨水打在臉上,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抬手抹了一把臉,咬著牙繼續使勁兒。
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后有人喊她。
“姐!”
是張紅梅回來了。
她渾身濕透了,頭發緊緊貼在額頭上,眼神里滿是焦急,“我聽鄰居說圍墻塌了,我媽受傷了?”
“嗯,你陳叔背她去醫院了。”周秀蘭喘著粗氣說,“來幫我一下,這縫紉機得挪到安全的地方。”
張紅梅點了點頭,馬上過來幫忙。兩個人一起用力,總算把縫紉機抬到了屋內比較高的角落。
“謝謝。”周秀蘭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張紅梅看著她,突然開口說:“姐,我能學裁縫不?”
周秀蘭一愣,接著笑了笑,“你想學?”
“嗯。”她點點頭,“我不想唱歌了。”
周秀蘭看著她,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張紅梅的肩膀。
雨還在下著,她們倆都沒再說話,張紅梅急急忙忙的要去醫院里看看她媽媽。
周秀蘭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那片倒塌的圍墻。
……
醫院里,王桂芳躺在病床上,腳上打著石膏。護士剛換完藥出去,她望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陳建國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杯熱水。
“醫生咋說的?”她問道。
“說是輕微骨折,養一段時間就好了。”他把水杯遞給她,“幸虧發現得早,不然可就危險了。”
她接過杯子,小聲說了句:“謝謝你。”
他停頓了一下,沒說話,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王桂芳突然說:“你知道那張大字報是誰寫的不?”
他搖了搖頭。
“不是周秀蘭寫的。”她語氣很肯定,“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干這種蠢事兒。”
陳建國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么?”
王桂芳嘆了口氣,“我也不是護著誰。我就是覺著,有些人比咱想得復雜。”
他沒搭話。
她接著說:“你家那口子,其實比你我都明白。她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兒,也知道那張大字報不是瞎寫的。”
陳建國眉頭皺得緊緊的。
“你要是還想這個家好好的,就得讓她信你。”王桂芳喝了口水,聲音低了些,“不是嘴上說說,得讓她打心底里信。”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掌心還留著搬磚時擦破的傷口。
“我知道。”他輕聲說。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周秀蘭坐在縫紉機前面,打開鐵盒子,拿出那張被針扎滿小孔的大字報。
她認真地看著那些小孔排列的形狀,感覺好像能從里面看出點什么。
突然,一陣風從窗戶吹了進來,吹得紙頁輕輕晃動。一張紙從桌角飄落,掉在了地上。
她彎下腰把紙撿起來。在救援王桂芳時,她曾瞥見她衣兜里有一張紙的一角露出,隨著搬動身體,紙張似乎有掉落的趨勢。此刻撿起的這張紙,正是王桂芳口袋里的那一張。
紙上的墨跡都暈開了,像是被淚水浸濕過。
她把兩張紙并排放在桌子上,靜靜地看著。
窗外的雨總算小了點兒,烏云還是低低地壓著,不過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