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玉嬪娘娘早產誕下孱弱雙生子,滿宮太醫斷言必死。
兩個小小的身體,裹在潔凈的棉布里,安靜地躺在那個由黃銅打造、炭火溫養的方匣里。他們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皮膚薄如蟬翼,透出底下青紫色的細小血管,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每一次微弱而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我的心懸在萬丈深淵之上。
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與苦澀藥味,久久不散。玉嬪娘娘生產時的血水雖已清理,但那死亡的氣息卻如同浸透在每一根梁柱、每一寸地磚里,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炭爐在角落里持續散發著干熱,烘烤著空氣,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更添幾分令人窒息的煩悶。偌大的宮殿里,只有我、兩個微弱如風中殘燭的生命,以及這份死寂。
我半跪在銅匣邊,手指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微微發僵。小心翼翼地,我將一根用烈酒反復蒸煮過的細長羊腸軟管,探入其中一個孩子微張的口中。動作輕緩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軟管極細,前端需極其精準地探入食管深處,避開脆弱的氣道。這過程容不得半分差池,每一次推送,都像是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
“乖,再一點點……”我屏住呼吸,對著那毫無反應的小臉喃喃低語,既是安撫他,也是穩住自己快要崩斷的心弦。指尖傳來極其細微的、管壁滑過食道內壁的觸感,終于到位。我這才敢拿起旁邊溫著的另一只小玉碗,里面盛著用牛乳、蜂蜜和一點點精心熬制的米油調成的稀薄漿汁。另一只手拿起一個小小的牛皮氣囊,輕輕一擠,一滴珍貴的乳白色汁液,順著羊腸軟管,緩緩滴落下去。
旁邊侍立的小宮女春桃,臉色蒼白得如同殿外的積雪。她雙手死死絞著衣角,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我每一個動作,身體微微發顫,仿佛那軟管不是通向嬰兒的食道,而是纏繞在她自己脖頸上的毒蛇。恐懼幾乎凝成實質,從她身上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彌漫在干熱的空氣里。
“姑娘……”春桃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這……這真的能行嗎?那管子……看著就駭人……周太醫他們都說……”
“他們說什么不重要。”我頭也沒抬,目光緊緊鎖住銅匣里那張皺巴巴的小臉,觀察著他咽喉處極其微弱的吞咽動作。汗水順著額角滑下,刺得眼角生疼。“我們只做該做的事。烈酒,再給我一些。”
春桃抖著手,遞過旁邊矮幾上一個敞口的小陶罐。濃烈刺鼻的酒氣立刻升騰而起。我接過,小心地傾倒出少許在另一塊干凈的細棉布上。冰冷的酒液浸透布面,散發出凜冽的氣息。我俯下身,極其輕柔地用這浸滿烈酒的棉布,擦拭銅匣內壁,尤其是靠近嬰兒口鼻的區域。接著,又換一塊新的,擦拭自己剛剛接觸過軟管的手指。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每一次擦拭都帶著近乎偏執的謹慎。無形的“蠱毒”或許飄在周謹的舌尖,但那些能要了孩子性命的微塵與穢物,卻真實地潛伏在這宮殿的每一寸空氣里。
“清潔,隔絕。”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低沉而堅定,像是在念誦一道抵御邪魔的咒語,“這就是我們唯一的盾牌。”
就在此時,殿門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絮語,像毒蛇在草叢中游弋的簌簌聲。緊接著,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皇后的心腹大宮女錦書側著身子滑了進來。她臉上掛著一副恰到好處的悲憫與關切,腳步放得極輕,目光卻銳利如鷹隼,飛快地掃過整個殿宇,最終精準地落在我身上——確切地說,是落在我因俯身忙碌而垂落在地、沾染著點點暗紅污跡的衣角上。那是早產混亂中不可避免蹭上的血痕,早已干涸發暗。
錦書的眼神在那片污跡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幾乎難以捕捉,隨即又移開,臉上堆起憂色:“娘娘遣奴婢來瞧瞧小殿下們……可憐見的……”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目光卻再次飄向我那沾血的衣角,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充滿了隱秘的算計。
“有勞錦書姑姑掛念,小殿下們尚在將養。”我直起身,不著痕跡地將那沾血的衣角往里攏了攏,動作自然,聲音平穩無波。然而,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貪婪與算計,如同冰冷的針尖,狠狠刺了我一下。
錦書并未久留,又假意關懷了幾句,目光再次在我衣擺上刮過一遍,才帶著她那虛假的悲憫退了出去。殿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卻將一股更深沉的寒意留在了殿內。
春桃顯然也看到了錦書的目光所向,她倒抽一口冷氣,嘴唇哆嗦著,幾乎要哭出來:“姑娘!她……她看你的衣服……玉嬪娘娘她是不是……”
“噤聲!”我厲聲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那沾血的衣角,此刻仿佛烙鐵般灼燙。皇后的意圖昭然若揭——“血污鳳榻”。在皇家,這是足以壓死人的重罪。一個處理產房污穢不力的罪名,足以將任何功臣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她不僅要兩個孩子的命,還要用我的血,來洗刷她認為的“不祥”。
我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片污跡上撕開,重新投注到銅匣中兩個小小的生命上。炭火的微光映在他們臉上,那脆弱到極致的生機,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殿內的死寂并未持續太久。沉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帶著毫不掩飾的威勢。
太醫令周謹昂首而入。他身著象征太醫院最高權威的深紫官袍,身形瘦削,顴骨高聳,一雙細長的眼睛銳利如刀,此刻正毫不掩飾地掃視著殿內的一切,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洞悉一切般的嘲弄。他身后跟著幾名同樣身著官袍的太醫,一個個低眉垂眼,大氣不敢出,如同泥塑木雕。他們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站隊。
周謹的目光首先精準地落在那只盛放烈酒的小陶罐上,濃烈的酒氣在干熱的空氣中異常刺鼻。接著,他的視線滑過矮幾上攤開的、用烈酒蒸煮后晾著的幾根羊腸軟管,它們細長、柔韌,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微光。最后,他那帶著審判意味的視線,釘子般釘在了我身上。
“哼!”一聲短促而充滿不屑的冷哼從他鼻腔里發出,在寂靜的殿中顯得格外刺耳。他并未看我,反而微微側身,用一種足以讓殿內所有人都能清晰聽到的、悲天憫人又痛心疾首的語調,對著身后那群噤若寒蟬的同僚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
“諸位同僚,可都看清了?”他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嫌惡的姿態,遙遙指向銅匣,指向那些軟管和酒罐,“以污穢烈酒涂抹嬰體,以異獸之腸插入喉腹……此等行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邪術!是以無辜皇嗣為皿,行那陰毒詭譎的——養蠱之術!”
“養蠱”二字被他刻意拖長了音調,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顫音,重重砸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春桃嚇得“啊”了一聲,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那幾個太醫更是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縮進地縫里,連呼吸都屏住了。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結。炭火燃燒的噼啪聲,此刻聽來如同鬼魂的竊笑。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沖上我的頭頂,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血污鳳榻的污蔑尚在暗中發酵,周謹竟已迫不及待地亮出“邪術養蠱”這柄更惡毒、更能置人于死地的利刃!他要將這銅匣,這維系著兩條小生命的微弱火焰,徹底打成妖魔的巢穴!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劇烈的刺痛勉強拉回一絲清明。不能亂!此刻一絲軟弱,便是萬劫不復!
“周大人!”我霍然轉身,聲音因極度的克制而微微發緊,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寒意,“此乃烈酒,取其清冽殺菌之效!此乃羊腸軟管,取其柔韌潔凈,用以輸送米漿,維系生機!何來污穢?何來異獸?何來蠱毒?大人身為太醫令,難道連‘消毒隔絕,以養早孱’的道理,竟也視作邪魔外道不成?!”
我迎著他那雙陰鷙的眼睛,毫不退縮。他的瞳孔深處,一絲被戳穿偽裝的惱怒飛快掠過,隨即被更深的陰冷覆蓋。
“巧舌如簧!”周謹嘴角的冷笑紋路更深,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一切的傲慢,“酒氣刺鼻,傷及稚子肺腑,此為其一!異物穿喉,悖逆天道倫常,此為其二!更兼此物……”他猛地指向一根晾著的軟管,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煽動性的驚怖,“形貌詭譎,焉知不是引那陰邪蠱蟲入體的通道?!妖女!你休要以這障眼邪法,惑亂宮闈,戕害皇嗣!”
他厲聲的指控如同毒蛇吐信,在殿內嘶嘶作響。那根被他指著的軟管,在搖曳的燭火下,確實投下扭曲細長的影子,平添了幾分詭異。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緊繃得幾乎要斷裂的剎那——
銅匣中,一個極其微弱、卻足以撕裂所有聲音的異響傳了出來。
“呃……”
那聲音細小、短促,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阻塞感,仿佛溺水者最后的掙扎。緊接著,是另一聲更加微弱、幾乎淹沒的抽噎。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剎那間凍結成冰!猛地撲向銅匣。
只見匣內,那個稍大一點的孩子,小小的身體正以一種可怕的頻率劇烈地抽搐著!他原本就蒼白如紙的小臉此刻迅速漫上一層駭人的青紫色,眼睛死死閉著,小小的嘴巴徒勞地張合,卻發不出任何有效的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可怕的“咯咯”聲。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卻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每一次吸氣都變成痛苦絕望的掙扎。旁邊的另一個孩子,也似乎被這恐怖的窒息所感染,微弱的氣息變得更加紊亂,小臉也開始發灰!
窒息!最兇險的窒息!
“孩子!”春桃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癱軟在地。
“天譴!此乃天譴!”周謹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聲音因亢奮而尖銳變調,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邪術反噬!妖女作孽,天降其罰!爾等還不速速拿下這禍亂宮闈的妖邪!”
他身后的太醫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手足無措,有幾個下意識地就想上前,卻被周謹那瘋狂的氣勢所懾,一時僵在原地。
殿門在此時被轟然撞開!
皇后在宮人的簇擁下疾步而入。她顯然剛被驚動,身上只披著一件素色的外袍,發髻微亂,臉色蒼白得可怕,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一切的火焰。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間射向我,射向銅匣中那兩個正在生死邊緣痛苦掙扎的小小身體。
眼前的景象——劇烈抽搐、面色青紫的嬰兒,撲在銅匣邊、雙手染血的“罪魁禍首”——完美地契合了她心中最惡毒的劇本。
“孽障!妖女!”皇后尖厲的聲音如同夜梟啼哭,撕裂了殿內最后一絲理智,“果然是你!以邪術害我皇兒!留你不得!”她枯瘦的手指帶著滔天的恨意,狠狠指向我,指向銅匣,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意志:
“來人!將這妖女與這兩個不祥的孽種——”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徹底的瘋狂與冰冷,“給本宮——一并處置!就地格殺!即刻焚化!以儆效尤!永絕后患!”
“遵懿旨!”殿外守衛的甲士如狼似虎,沉重的腳步聲和鐵甲摩擦的冰冷聲響轟然而入,刀劍出鞘的寒光瞬間映亮了殿中眾人慘白的臉,死亡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那微弱的炭火之光和嬰兒垂死的掙扎。
千鈞一發!
“慢著!!!”
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自己的喉嚨。在甲士冰冷的刀鋒即將及身的瞬間,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撲向那黃銅打造的方匣!
“砰!”
沉重的銅匣蓋子被我猛地掀開,重重地砸落在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周大人!太醫令!”我猛地抬頭,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周謹那張因驚愕而微微扭曲的臉上,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孤注一擲而嘶啞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
“你口口聲聲邪術!蠱蟲!”
我的手指,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狠狠指向那洞開的銅匣底部,指向那炭火余溫烘烤著的、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銅面——
“蠱蟲何在?!”
殿內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殺意與瘋狂,都在這一刻被那黑洞洞的銅匣所吞噬。
時間仿佛凝固了。
燭火不安地跳動,光影在冰冷的銅壁上扭曲晃動。
在那光潔如鏡、被炭火烘得微溫的銅匣底部,靠近角落的位置——
幾樣東西,赫然在目。
幾片細小的、邊緣泛著詭異暗紅的……魚鱗?它們細小輕薄,絕非自然脫落,像是被人精心修剪過,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而在這些鱗片旁邊,蜷縮著兩三條……東西。
它們只有米粒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半透明的暗紅色澤,在銅匣底部的微光下,似乎還在極其輕微地……蠕動?它們的身軀細長,一端似乎還帶著細微的、如同吸盤般的結構。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其中一條暗紅色“肉蟲”的頭部,赫然沾著幾點極其微小的、已經半凝固的乳白色污漬——那色澤,那質地,分明與我剛剛用來鼻飼的米漿汁一模一樣!
“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陡然從周謹身后的一名年輕太醫口中爆發出來。他臉色瞬間慘白如死,雙眼暴突,手指哆嗦著指向銅匣底部,牙齒咯咯作響,仿佛看到了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蟲……蟲……蠱蟲!吸……吸食龍髓的蠱蟲!!”他整個人篩糠般抖了起來,幾乎要昏厥過去。
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殿內早已繃緊到極致的恐懼。那幾個太醫再也無法保持沉默,齊齊倒吸冷氣,踉蹌著后退,撞翻了旁邊的矮幾,杯盞碎裂的聲音刺耳無比。他們看向銅匣底部的眼神,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怖和……對周謹那番“邪術養蠱”指控的、扭曲的“印證”。
甲士們的腳步也硬生生頓住,握刀的手出現了遲疑。即便是最悍勇的兵士,面對這“活生生”出現在皇子襁褓之下的詭異“蠱蟲”,也難以抑制本能的恐懼和動搖。
皇后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被身邊的錦書死死扶住。她那張蒼白瘋狂的臉,此刻血色盡褪,死死盯著銅匣底部,嘴唇哆嗦著,一時竟發不出任何聲音。那“證物”出現的時機和位置,太過“完美”,完美到足以瞬間動搖任何預設的殺心。
周謹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方才那種掌控一切、洞悉“邪術”的倨傲和冰冷,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面具,片片剝落。他細長的眼睛瞪得溜圓,瞳孔因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急劇收縮,死死地、死死地鎖住銅匣底部那幾條“蠕動”的暗紅色肉蟲,以及旁邊那幾片詭異的暗紅魚鱗。
那眼神,活像白日里見了索命的厲鬼!
“不……不可能……”一個破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氣音從齒縫里擠出。他的身體無法控制地晃了晃,枯瘦的手指下意識地痙攣著抬起,似乎想去揉眼睛,想確認那是否只是炭火扭曲光影造成的幻覺。昨夜他親手布置時,這些東西明明是……
“不可能什么?周大人!”我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間,狠狠劈了過去!所有的恐懼、憤怒、孤注一擲的瘋狂,都凝聚在這聲質問里。我猛地直起身,不再看那匣底的“證物”,而是將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死死釘在周謹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上。
“你昨夜亥時三刻,自太醫院藥庫秘格中取出此物——以紅鰭河豚之內臟,輔以赤鱗魚之碎鱗,秘制而成!其形酷似西域傳聞之‘血髓蠱’,遇暖則顯形,遇水則溶脹,遇乳脂則黏附!”我的聲音又快又急,如同疾風驟雨,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周謹的心上,將他最后的僥幸砸得粉碎,“你趁我昨夜照料殿下疲憊小憩、殿外守衛換防間隙,潛入此殿,將此污穢之物,藏匿于溫箱之底!炭火烘烤之下,其形漸顯,其味微腥,米漿滴落其上,更是為其‘活’態添上佐證!周謹!你好毒的心腸!為坐實‘邪術養蠱’之名,竟不惜以此等劇毒腌臜之物,置于兩位初生皇嗣身下!你意欲何為?!”
“你……你血口噴人!”周謹像是被毒蛇咬中,猛地跳了起來,臉色由慘白瞬間轉為豬肝般的紫紅,額頭上青筋暴跳,指著我厲聲嘶吼,聲音卻因為極度的恐慌而扭曲變調,失去了所有太醫令的威嚴,只剩下困獸般的瘋狂,“妖女!你……你休要在此顛倒黑白!此物……此物分明是你……”
“是我?”我猛地打斷他,向前踏出一步,逼近他因恐懼而微微后退的身體,目光如電,刺向他躲閃的眼睛,“周大人,你口口聲聲指認我施邪術,養蠱蟲!如今‘蠱蟲’就在眼前,鐵證如山!你方才見到此物時的驚駭失態,諸位大人有目共睹!若非做賊心虛,識得此物來歷,何至于此?!”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的穿透力,響徹整個死寂的宮殿,也狠狠砸在每一個心神巨震的人心上:
“你身為太醫令!食君之祿!受命看護皇嗣!卻行此栽贓嫁禍、戕害皇裔、構陷忠良的惡毒之舉!你才是真正的——邪魔外道!其心可誅!”
“噗——”
周謹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杵當胸擊中。他死死捂住胸口,喉頭劇烈地上下滾動,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里面充滿了驚駭、絕望和被徹底戳穿的瘋狂。他張著嘴,似乎想發出最后的辯駁或詛咒,卻只噴出了一大口濃稠的、暗紅色的鮮血!
那血沫如同潑墨,濺在他深紫色的太醫令官袍前襟,濺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上,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