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精舍的窗戶紙透著慘淡的灰白,將庭院里那株病懨懨的老槐樹投下扭曲的枝影,如同盤踞的鬼爪,死死攥住這座精致的囚籠。空氣里彌漫著陳年藥材的苦澀和塵埃的窒息感,壓得人喘不過氣。陳婉娘指尖捻著一枚三棱針,在粗糙的桑皮紙上反復勾畫著人體經絡圖,針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是這死寂囚牢里唯一的活氣。袖中那柄冰冷的小剪,是她僅存的、微弱的武器。
院門沉重的開啟聲打破了凝滯。
兩名身著深青色內侍服色的太監,面無表情地踏入庭院,步履無聲,如同飄蕩的紙人。為首一人手捧一卷明黃帛書,尖細的嗓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判意味:
圣上口諭!”
陳婉娘放下針,斂衽垂首。心,卻沉到了冰冷的湖底。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太醫院供奉、金針夫人陳氏聽旨:朕聞夫人醫術精絕,尤擅疑難。今有太醫院為彰明醫道,辨癥溯源,特設‘三難會考’,邀夫人于三日后辰時,赴太醫院正堂,與諸太醫切磋‘古籍辯癥’、‘毒物鑒定’、‘金針度穴’三科。此乃考校醫術,厘清本源之舉。望夫人勿負朕望,亦不負‘金針’封號。”
“三難會考?”陳婉娘抬起眼,聲音平靜無波,眼底卻寒芒凝聚。切磋?分明是絞索!周謹雖死,尸骨未寒,他那遍布太醫院的黨羽,還有深宮之中那雙冰冷的鳳目,豈會放過她?這“三難”,便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斷頭臺!古籍辯癥,可斷章取義;毒物鑒定,暗藏殺機;金針度穴,更是能立決生死!
“民婦,領旨。”她深深俯首,額角幾乎觸到冰冷的地磚。那明黃的顏色,刺得眼睛生疼。
傳旨太監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拂塵一甩:“夫人好生準備。此乃皇恩浩蕩,亦是……揚名立萬之機。”語畢,兩人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卷沉重的帛書,和庭院里更加濃重的死寂。
揚名立萬?陳婉娘嘴角溢出一絲冰冷的諷笑。只怕是催命符一張。
太醫院藥庫深處,彌漫著陳年草木與蟲蛀的腐朽氣息。幾盞昏暗的油燈,將幾張或蒼老或陰鷙的臉映照得明滅不定。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墳場。
“周大人尸骨未寒,此仇必報!”一個面皮焦黃、眼神怨毒的太醫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擠出,“那妖婦,必須死!”
“皇后娘娘旨意,此女斷不可留。‘三難會考’,便是絕殺之局。”另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院判捋著胡須,眼底精光閃爍,卻帶著深沉的忌憚,“只是……此女手段詭異,心思縝密,周大人便是前車之鑒。此次,務必萬無一失!”
“古籍辯癥,已備下《扁鵲心書》孤本殘卷,其中‘厥陰痙癥’篇,關鍵幾處已被蟲蛀模糊,更有……人為添改。”焦黃臉的太醫壓低聲音,臉上露出殘忍的快意,“屆時,無論她如何辯,都必入歧途!此乃死證!”
“毒物鑒定……”老院判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敲擊著桌面,“牽機藥(馬錢子)、鶴頂紅(砒霜)、雷公藤,三樣劇毒,形色各異。然,皇后娘娘處特賜下一味‘無味鴆’,無色無嗅,混于其中。此鴆遇銀不顯,遇蒜不黑,《洗冤集錄》所載驗毒之法,盡皆無用!她若按常理推斷,必中此毒!當場斃命!”
幾人眼中皆掠過一絲寒意。
“至于金針度穴……”一個略顯年輕、面容姣好卻眼神閃爍的女醫官開口了,正是蘇琴。她聲音柔媚,卻字字淬毒,“弟子已覓得一方‘家傳古籍’,名曰《玄門金針秘要》,其中記載一‘沖霄引氣’奇穴組合,位于‘百會’、‘神庭’、‘風府’三穴,施以特定手法金針度之,可激發潛能,起死回生。”她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此書記載精妙,圖文并茂,足以亂真。只是……此三穴相連,若真以金針強引氣血,實則直沖腦絡,輕則癲狂,重則……立時斃命!弟子愿將此‘古籍’獻上,置于考校案頭。”
“好!”老院判渾濁的眼中爆出狠戾的光芒,“古籍辯癥,斷其根基;毒物鑒定,取其性命;金針度穴,若前兩關僥幸……這便是絕殺!蘇琴,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皇后娘娘面前,少不了你的好處!”
蘇琴盈盈一拜,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野心與怨毒:“弟子定不負諸位大人與娘娘厚望!此妖婦害我恩師(周謹),斷我前程,此仇不共戴天!”
幾人相視,陰謀在昏黃的燈影下無聲滋長,毒汁四溢。
三日后,辰時。
太醫院正堂肅穆得令人窒息。高懸的“仁心濟世”匾額下,氣氛卻劍拔弩張。數位身著各色品階官袍的太醫分坐兩側,目光如同探照燈,或審視,或鄙夷,或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聚焦在堂中那個孤零零的素衣身影上。
陳婉娘垂手而立,面色沉靜,唯有袖中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能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惡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周身。目光掃過堂上主位——本該坐著太醫院院判的位置空懸,取而代之的,是御前大太監張德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皇后的人,親自坐鎮!其意昭然若揭。
“金針夫人,”張德全尖細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拖長,“‘三難會考’,即刻開始。第一考,古籍辯癥!呈案!”
一名吏目捧著一卷殘破發黃的古籍,小心翼翼地展開在陳婉娘面前的長案上。正是那卷做過手腳的《扁鵲心書》殘卷,翻開的頁面,赫然是“厥陰痙癥”篇。蟲蛀的孔洞如同惡瘡,將關鍵的字句啃噬得支離破碎,更有幾處墨色略新的添改痕跡,巧妙地扭曲了原意。
“夫人請看,”一位須發皆白、曾在玉嬪產房外質疑過陳婉娘的老太醫開口,語氣帶著“公允”的假面,“此乃前朝孤本,所載一婦人產后七日,突發角弓反張,口噤不開,身熱如焚,脈象弦急如刀刃刮骨。依此古籍所載,當為何證?用何方藥?”
陳婉娘凝神細看。角弓反張(破傷風典型體征)、口噤(牙關緊閉)、高熱、脈弦急……古籍被篡改處,刻意將“風毒入絡”的論述引向了“肝風內動,熱極生風”,并附上了一劑藥性極為猛烈、包含羚羊角、鉤藤、生石膏、乃至微量砒霜(古籍稱為“信石”)的方子!若按此方,產后本就虛弱的婦人,必被這虎狼之藥催命!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她臉上,等著她踏入陷阱。
陳婉娘指尖輕輕拂過那幾處新墨,感受著微妙的觸感差異。腦中飛速掠過現代醫學知識:產后破傷風!由厭氧的破傷風桿菌經產道傷口感染,毒素侵襲神經系統導致肌肉強直痙攣。在古代,這幾乎等同于死亡宣判。而古籍被篡改的解法,無異于火上澆油!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銳利,穿透了那層偽裝的“公允”:“此證,非肝風內動。”
“哦?”老太醫挑眉,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夫人何出此言?古籍明載……”
“古籍有缺,更有妄添!”陳婉娘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擊,“角弓反張,口噤項強,乃筋脈拘急之象,確似風動。然,此婦發于產后七日,產門未閉,惡露未盡,此乃關鍵!邪毒(細菌)最易由此侵入!身熱如焚,非陰虛陽亢之熱,實乃毒邪熾盛,正邪交爭!脈弦急如刀刃,非肝風獨盛,實乃劇痛痙攣所致!”
她目光掃過堂上諸人,帶著洞悉一切的冰冷:“此乃‘產后金瘡痙’(古代對破傷風的稱謂),風毒由創口入,直中筋脈!若按此篡改古籍所載,妄用清肝息風、大寒攻伐之劑,必傷產婦殘存元氣,引邪毒深入厥陰心包,頃刻斃命!當務之急,祛風解毒,止痙定搐,外以避穢封創,內服玉真散(古代治療破傷風方劑,含天南星、防風等)化裁,徐徐圖之,或有一線生機!”
一席話,石破天驚!
堂上瞬間死寂。老太醫臉上的“公允”徹底碎裂,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蘇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掐進了肉里。張德全瞇起了眼,渾濁的眼珠里寒光一閃。
她竟識破了篡改!更點出了“產后金瘡痙”這一古稱!更可怕的是,她對病理的解釋,對用藥的批駁,竟隱隱指向了“邪毒入體”這一超越時代認知的概念!雖未明言細菌,其思路已讓這些浸淫古籍的老太醫感到了顛覆性的威脅。
“大膽!”另一個太醫拍案而起,色厲內荏,“信口雌黃!污蔑古籍!你……”
“是與非,存乎醫理,驗于病患。”陳婉娘冷冷打斷他,目光如電,“大人若有‘未篡改’之原本,或可當場對質?若無,空言污蔑,豈是醫者所為?”
那太醫被噎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哼,好一張利口。”張德全陰惻惻地開口,打破了僵局,“辯癥之能,咱家見識了。下一考,毒物鑒定!呈毒!”
沉重的鐵盤被端了上來,上面三只一模一樣的白瓷小碟,各盛放著少許粉末。
一碟色澤暗紅如凝固之血,隱隱透出金屬光澤(鶴頂紅/砒霜)。
一碟呈灰白色,質地細膩如塵,帶著一股極淡的苦杏仁味(牽機藥/馬錢子粉末)。
一碟色澤土黃,混雜著細小的褐色顆粒,幾乎無味(雷公藤)。
而第四碟,則是一小撮看似最普通的白色粉末,混在雷公藤粉末之中,肉眼難辨——正是那無色無嗅的“無味鴆”!
“夫人,”張德全皮笑肉不笑,“此四碟,三碟為劇毒之物,一碟為尋常藥末混淆視聽。請夫人于一炷香內,辨明三毒為何物,并指出……哪一碟中,混入了足以立時斃命的‘無味鴆’?所用之法,當合《洗冤集錄》之規。”
《洗冤集錄》!這是要將她徹底框死在古代有限的驗毒認知里!
陳婉娘上前一步,凝神細看。銀針驗毒?砒霜遇銀變黑,但馬錢子、雷公藤、尤其是那特制的鴆毒,未必顯色!蒸煮驗毒?氣味揮發,更難捕捉!時間,只有一炷香!
她拿起旁邊備好的銀針,先探入暗紅粉末。針尖迅速覆上一層烏黑——砒霜無疑。再探灰白粉末,銀針毫無變化——馬錢子主要含士的寧、馬錢子堿,不使銀變黑。最后探向土黃色粉末,銀針依舊光亮——雷公藤亦然。
然而,那混入“無味鴆”的一碟,正是土黃色的雷公藤粉!銀針亦無反應!
堂上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蘇琴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陳婉娘面色不變,放下銀針。她取過一小碗清水,用干凈銀簪分別挑起微量三碟粉末(避開混鴆的那碟),溶于水中。
暗紅粉末溶水,溶液略顯渾濁。
灰白粉末溶水,幾乎無色。
土黃粉末溶水,溶液呈淡黃色。
這些,都只是初步排除。真正的殺招,是找出那混入的“無味鴆”!
她目光銳利如鷹,再次掃過四碟粉末。細微的差異!那混入鴆毒的雷公藤粉,在光線下似乎……比其他三碟粉末的顆粒更均勻細膩一些?極細微的差別!若非她現代實驗室里練就的觀察力,幾乎無法察覺!
但這不足以定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
陳婉娘心中電轉。《洗冤集錄》……驗毒……她猛地想起書中一個記載相對模糊、少有人用的法子——驗毒于活物!
“取活雞一只!清水一碗!”她突然開口,聲音清越。
堂上一靜。張德全皺眉:“夫人何意?”
“《洗冤集錄》有載,活物試毒,其效立現!”陳婉娘直視他,“若大人不許,便是阻我依規而行?”
張德全臉色一沉,揮了揮手。很快,一只被捆住雙腳的公雞和一碗清水被送來。
眾目睽睽之下,陳婉娘拿起銀簪,小心翼翼地從那碟她懷疑混入鴆毒的土黃色粉末(雷公藤粉碟)邊緣,挑起極其微小的一撮——她不能確定鴆毒是否接觸致命,必須控制劑量。然后,她將這一小撮粉末,極其小心地混入一碗清水中,用銀簪攪勻。
接著,她不顧眾人驚愕的目光,捏開雞喙,將混入微量粉末的清水,強行灌入雞的食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公雞開始只是撲騰掙扎。不到半盞茶功夫,異變陡生!那公雞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嘶鳴,全身羽毛倒豎,眼珠暴突,口鼻中瞬間涌出大量暗黑色的粘稠血液!緊接著,四肢劇烈抽搐,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扭曲,頃刻間便僵直斃命!死狀極其可怖!
“嘶——!”
滿堂皆驚!倒吸冷氣之聲此起彼伏!這毒發之快,之烈,遠超尋常砒霜、馬錢子!
“是鴆毒!見血封喉的鴆毒!”有太醫失聲驚呼。
陳婉娘臉色冰冷,指向那碟土黃色粉末:“此碟雷公藤粉中,混有‘無味鴆’!雷公藤雖毒,發作亦需時辰,斷無此等立斃之效!唯有鴆毒可致!”她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張德全和蘇琴,“《洗冤集錄》之法,亦需活學!此毒遇銀不顯,遇蒜不黑,蒸煮無味,然其性烈絕倫,唯活物試之,方能立辨其兇!大人,此考可過?”
張德全的臉徹底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鐵幕。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只死狀凄慘的公雞,又看看陳婉娘那張沉靜卻鋒芒畢露的臉,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蘇琴更是面無人色,身體微微發顫。
兩關已破!這妖婦,竟如此難纏!
“好!好!好一個活學活用!”張德全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眼中殺機畢露,“最后一考,金針度穴!呈銅人、古籍!”
兩名壯碩的雜役抬著一尊與人等高的黃銅經絡人偶,沉重地放在堂中。人偶打磨得光滑如鏡,周身密密麻麻標注著穴位名稱。同時,一本裝幀古雅、書頁泛黃、散發著淡淡墨香與陳舊氣息的“古籍”,被恭敬地放在陳婉娘面前的案上。封面上幾個篆字:《玄門金針秘要》。正是蘇琴獻上的那本殺人之書!
“夫人,”張德全的聲音帶著最后通牒的寒意,“此《玄門金針秘要》所載‘沖霄引氣’之法,乃上古奇術。請夫人依此古籍圖文所示,于銅人‘百會’、‘神庭’、‘風府’三穴,施以特定手法金針度之!若手法精準,引氣成功,銅人內置機簧自有感應,當有清越之音響起,便算夫人過關!”
他特意加重了“依此古籍圖文所示”和“手法精準”幾個字。陷阱,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陳婉娘拿起那本《玄門金針秘要》,入手微沉,墨香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異香。她快速翻到記載“沖霄引氣”的那一頁。圖文并茂,繪制極其精良。文字描述玄奧晦澀,卻將行針的深度、角度、捻轉提插的手法細節描述得“詳盡無比”,甚至標注了施針時需配合的呼吸吐納之法。圖上所繪三穴位置,也精準無比。
若按此施為,金針入穴,強引氣血直沖腦絡,銅人內的活人(若有)必死無疑!那所謂的“機簧清音”,恐怕是引動殺機的喪鐘!
堂上落針可聞。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陳婉娘手中的金針和她面前的銅人。蘇琴屏住了呼吸,眼中閃爍著瘋狂而期待的光芒——刺下去!按古籍刺下去!
陳婉娘指尖拈起一根三寸長的金針,針尖在堂內燭火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她緩步走到冰冷的銅人面前,目光掃過那三個閃爍著幽光的穴位標記:頭頂正中的百會,額前發際的神庭,后頸發際的風府。
她伸出手指,沒有立刻下針,而是極其輕柔地拂過銅人冰涼的額頭、后頸……指尖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然而,就在她指尖無意間掠過銅人那雙空洞的、以黑曜石鑲嵌的“瞳孔”時,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銅的冰冷完全掩蓋的……溫熱感,如同幻覺般一閃而逝!
陳婉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不對!
銅人由整塊黃銅所鑄,厚重無比,置于陰涼太醫院正堂,其溫度理應均勻冰冷,與室溫一致,絕不該有任何局部的溫熱感!尤其不該在深嵌的黑曜石“瞳孔”處!
除非……這銅人內部,并非實心!更非簡單的機簧!而是……被注入了某種會發熱的液體?水銀?!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水銀!性沉,劇毒,常溫下液態,密度極大!若被注入銅人內部空腔,尤其是頭部空腔……那么自己即將刺入百會、神庭、風府這三處深達顱腦的穴位金針,一旦穿透銅壁,刺入內部……針尖攜帶的力道,是否會擾動內部的水銀?或者,銅人內部根本設有精巧的機關,當金針以特定角度和力度刺入預設深度,便會觸發……導致密封的水銀受熱(如摩擦)或壓力變化而……噴濺?!
金針拔出孔洞的瞬間,高溫、劇毒的水銀蒸汽便會如毒蛇般噴涌而出!近在咫尺的施針者,首當其沖!吸入汞蒸氣,輕則中毒癲狂,重則……立斃當場!
好一個雙保險的絕戶計!古籍引導錯誤針法致死在前,銅人暗藏水銀毒殺在后!無論她是否識破古籍陷阱,只要按圖索驥刺下金針,都難逃一死!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婉娘的后背。她捏著金針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袖中那柄冰冷的小剪,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滔天的殺意,微微顫動著。
堂上,張德全陰鷙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蘇琴的嘴角已經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那是一種目睹獵物即將踏入陷阱的殘忍快意。兩側的太醫們,有的屏息凝神,有的面露不忍,更多的則是毫不掩飾的期待——期待這攪亂太醫院一潭死水、掌握著驚天秘密的女人,徹底消失。
“金針夫人,時辰不早了。”張德全陰惻惻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最后通牒的壓迫,“陛下與娘娘,還等著回話呢。這最后一針……您,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在那枚懸停在銅人百會穴上方、微微顫動的金針針尖上。那一點寒芒,仿佛凝聚了整個深宮最冰冷的殺機。
陳婉娘緩緩抬眸,視線掠過張德全那張寫滿殺意的臉,掠過蘇琴眼中扭曲的興奮,最終落回手中那本散發著異香的《玄門金針秘要》。書頁上那精妙卻致命的圖文,銅人“瞳孔”深處那絲詭異的溫熱,在她腦海中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
金針,在萬籟俱寂中,微微調整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角度。針尖,依舊對準了百會穴那點冰冷的幽光。
是洞穿虛妄的生門,還是觸發死亡的劫眼?
她指節繃緊,凝聚了全身的力氣與孤注一擲的決絕,金針挾著一縷破風銳響,朝著銅人頭頂那點象征生死的幽光,狠狠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