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鏡的幽藍光芒驟然熄滅!
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陳一刀”指尖冰冷的手術剪懸停在半空。
心電監護儀刺耳的長鳴撕裂了手術室的寂靜,穿透耳膜,直抵靈魂深處。視野天旋地轉,冰冷的消毒水氣味被一股濃烈的絕望取代。
“晚晚!你爸當年就是給你接生染‘臟病’才死的!冷冰冰沒人要的老姑娘!你還碰那些臟東西?!報應!都是報應啊——”
母親歇斯底里的尖嘯,與手術器械墜地的刺耳銳響轟然重疊,化作最后的喪鐘……
再睜眼——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灌喉而入!霉爛的草席黏在臉上,混雜著陳年血垢的腥甜、墻角滲入的糞水酸腐、以及某種無法言喻的肉體腐爛氣息,在狹窄的破棚里蒸騰、發酵。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粘稠的淤泥。
“呃啊——殺千刀的!痛煞我了——!”
婦人凄厲的慘嚎,裹挾著原始的劇痛和瀕死的絕望,如同銹跡斑斑的鈍刀,狠狠剮蹭著陳晚——或者說陳婉娘的耳膜與神經。
棚外,刻毒的詛咒如同背景音:“陳娘子是掃把星!克死爹娘克夫家!污穢!別讓她碰產婦!沾上晦氣,一尸兩命!”
油燈茍延殘喘的火苗,在污濁的空氣中搖曳,勉強照亮草席上張屠戶妻子李氏扭曲如鬼的臉。
汗水浸透的亂發黏在額角、脖頸,每一次痙攣性的呻吟都像破風箱被拉到極限,隨即又被劇痛掐斷。身下草席早已浸透粘稠的深褐色血液,新鮮的血沫混著渾濁的羊水,隨著她徒勞的用力不斷從產道口噴濺出來,落在污黑的地面,砸開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猩紅。產道口,一點青紫的胎頭皮死死卡住,紋絲不動,正是最兇險的枕橫位——堅硬的小小顱骨,像顆頑石,死死楔在恥骨聯合下方,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用力!頭...頭卡住了!老天爺?。 狈€婆王婆子滿頭大汗,用盡全力按壓著李氏高高隆起的腹部,試圖強行將胎兒推下,聲音因恐懼而變調。趙嬸端著半盆渾濁的血水,雙手抖如篩糠,盆沿的血滴隨著抖動落在地上:“不行了...血止不住...一尸兩命!沒救了!”她的眼神里只剩下絕望的麻木。
“香灰止血!祖宗傳下的法兒!”王婆子見按壓無效,猛地抓起旁邊一個破陶碗里粗糙的草木灰,就要往李氏血淋淋的下身堵去!
“別用灰!”一個沙啞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響起。陳婉娘撥開驚惶關門的鄰居,踉蹌著擠入這血污地獄。
從現代無菌手術室到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強烈的視覺與嗅覺沖擊讓她胃部一陣翻攪。她無視王婆子和趙嬸驚愕如看瘋子的目光,視線銳利地掃過產婦狀態、出血量、胎頭位置,瞬間做出判斷:枕橫位嵌頓,宮縮乏力,大出血在即!
“燒開水!越多越好!最烈的酒!干凈布撕條煮!快!沒時間了!”聲音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這是絕境中唯一的光——她耗盡原主所有積蓄,反復哀求城西鐵匠老胡才打制出的黃銅產鉗,此刻正沉重地壓在她的包袱里。
王婆子被她的氣勢所懾,下意識縮回了手。趙嬸如夢初醒,跌跌撞撞跑出去張羅。
陳婉娘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惡心和穿越帶來的眩暈感。
她掀開包袱,露出那冰冷、沉重、布滿捶打坑洼的黃銅器械。與現代精密合金的柳葉鉗相比,它原始得如同石器時代的刑具!粗糙的鉗葉邊緣甚至能看到細微的毛刺,關節轉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手柄更是硌得掌心生疼。
摒除腦中“男女大防”、“污穢不祥”的腐朽念頭。此刻,只有醫者與患者!只有生命!
她抓起烈酒(渾濁的土燒酒),毫不猶豫地淋在自己雙手和銅鉗上,刺鼻的酒氣彌漫開來。簡單的“消毒”后,她沉穩地探手,憑借刻入骨髓的解剖位置感和肌肉記憶,精準理解骨盆結構與胎位。
“夫人,得罪了!”聲音冷靜決斷。她推開呆滯的趙嬸,撲到床前?;椟S的光跳躍著,照亮她額角細密的汗珠,更照亮那雙眼中屬于頂尖醫者的絕對專注與破釜沉舟的決絕!
手指在血污粘膩的產道內艱難摸索,感受著恥骨弓堅硬的輪廓和胎頭冰冷的位置。閉眼,清晰的骨盆解剖圖、胎兒顱骨形態、產道走向在腦中三維浮現。睜眼,目光穿透血污,鎖定目標——左耳前顳骨。
左手持左葉鉗,沿產道左壁滑入。粗糙的鉗葉刮擦著脆弱的粘膜,每一步都在制造新的創傷!汗水瞬間浸透鬢角,滴落在李氏痙攣的大腿上。右手持右葉鉗,沿右壁滑入時,鉗葉前端狠狠刮擦在堅硬的恥骨弓上,震得陳婉娘手腕發麻!
兩葉笨重的銅鉗在狹窄空間內艱難匯合。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小心扣合鎖扣?!斑菄}”——第一次未能咬合!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暗罵一聲,陳婉娘腰腹核心繃緊,雙腳如釘子般扎入泥地,全身力量猛地下壓!手腕以一個極其別扭的角度加力!
就在鎖扣“咔!”一聲沉悶咬合的瞬間,陳婉娘左腕猛地傳來一聲細微卻清晰的“咔嗒”輕響!鉆心的劇痛襲來——腕骨錯位了!她悶哼一聲,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滾落,卻死死咬住下唇,不敢有絲毫松懈。銅鉗終于如支架般,勉強“握”住了小小的頭顱。
就在鉗葉固定胎頭的剎那,李氏因劇痛猛地抽搐,一股混著血水的羊水“噗”地濺射而出,精準地濺入陳婉娘因專注而微微睜大的左眼!辛辣刺痛瞬間傳來,視野一片血紅模糊!她下意識地閉緊左眼,僅憑右眼維持著操作。
“賤婦!妖婦!你要害死她!”王婆子的尖叫再次響起。
陳婉娘充耳不聞!世界只剩下指尖胎頭的觸感、左眼的灼痛、錯位手腕的劇痛和擂鼓般的心跳。她弓身,將身體化作唯一的動力源,腰腹背肌爆發出全部力量!
深吸!屏息!手腕(強忍著錯位的劇痛)沉穩地施加垂直牽引,一分!一毫!緩慢得如同時間凝固,卻又堅定如山岳!與死神進行著最原始的角力!
她能感受到胎頭在產道內艱澀的移動,粗糙的鉗葉對組織的擠壓損傷,李氏因劇痛而產生的抵抗痙攣!汗水刺得僅剩的右眼生疼,卻不敢眨一下。油燈的火苗瘋狂跳躍,墻上扭曲的影子如同正在進行一場血腥的獻祭。
就在王婆和趙嬸絕望閉眼的剎那——
陳婉娘手腕配合著李氏體內一股微弱的下推力,猛地向外下方牽引!劃出一道精妙而決絕的弧線!
“呃——!”李氏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痛呼,身體如離弦之箭般彈起又重重落下。
“哇——?。。 币宦曕诹恋皿@人、充滿了無盡委屈與磅礴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曉的第一道曙光,驟然炸響!瞬間驅散了彌漫的死亡陰霾!
陳婉娘脫力,幾乎虛脫,強忍著左眼刺痛和左腕劇痛,憑意志穩穩托出那個渾身沾滿胎脂和血污、正用力蹬踹大哭的嬰孩!用煮沸的剪刀斷臍,溫布小心擦拭口鼻。小小胸膛有力地起伏著,宣告著新生的降臨!
“活了...活了!帶把的!老天開眼!”趙嬸如夢初醒,狂喜地顫抖著接過孩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王婆撲到李氏身邊探鼻息,老淚縱橫:“娘子...也喘著氣!老天開眼!陳娘子...神了!真神了!”再看向陳婉娘時,目光里充滿了敬畏與震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屋門被猛地撞開!
鐵塔般的張屠戶張猛如同蠻牛般沖了進來!看到妻子胸膛微弱的起伏,趙嬸懷中那哇哇大哭的兒子,這鐵打的漢子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狠狠砸在泥地上!“咚咚”的悶響如同擂鼓!喉嚨里滾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與后怕!
陳婉娘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下來。粗布衣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冰冷刺骨。極致的疲憊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左腕的劇痛和左眼的灼痛陣陣襲來。
看著嚎哭的嬰兒、死里逃生的李氏、跪地慟哭的張屠戶,以及王婆趙嬸臉上敬畏感激又復雜難辨的表情……
一股混雜著極致疲憊、微弱暖流和巨大生理痛楚的洪流,猛烈沖擊著她的心房。
她的目光落在腳邊。那把她親手“設計”、此刻躺在血污泥地里的粗糙銅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笨重、丑陋、猙獰。鉗葉上沾滿了新鮮的血跡和胎脂,鎖扣的縫隙里甚至還殘留著一點皮屑組織。
沒有現代器械的精密與優雅,它的操作野蠻而充滿了風險。
但就是它。從死神冰冷的手中,硬生生搶回了這兩條鮮活的生命!
她緩緩伸出未受傷的右手,指尖觸碰那冰冷、粗糙、污穢的金屬。敬畏、慶幸、以及沉甸甸的責任感,化作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張屠戶額頭沾滿泥土,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目光死死釘在陳婉娘身上,仿佛要將這恩情刻進骨頭里。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沖出門外。
屋外原本低語沸騰的人群瞬間被他的怒吼壓?。骸伴]嘴!都他娘的給老子滾!誰再敢嚼陳娘子半句舌根,老子剁碎了喂狗!”兇神惡煞的氣勢鎮住了所有人。
陳婉娘支撐著想要站起,身體卻虛浮無力。她走向床邊,李氏雖氣息微弱,但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時刻。然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間,李氏原本平穩了一點的呼吸驟然急促,瞳孔猛地渙散了一下!
“血...血又涌出來了!”趙嬸驚恐地發現李氏身下的血泊在迅速擴大!
產后大出血高危!警鈴在陳婉娘腦中瘋狂炸響!無宮縮劑,無輸血,連干凈的紗布都沒有!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她立刻跪回床邊,強忍左腕劇痛,用右手徒手按壓李氏冰冷松軟的子宮底。每一次按壓都帶出暗紅的血液。簡陋的產床成了新的戰場,沒有無影燈,沒有監護儀,只有油燈昏黃的光和死神冰冷的窺伺。
“酒!烈酒!煮過的布條!快!”她厲聲下令,聲音因疲憊和疼痛而嘶啞。
就在她全神貫注于按壓止血時,破敗棚屋那搖搖欲墜的門板縫隙外,一雙陰冷如毒蛇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屋內——李婆子!她布滿褶子的臉上沒有任何敬畏,只有刻骨的嫉恨和一絲得逞的獰笑。她枯瘦的手縮在袖中,指縫間,一點慘白色的粉末正悄無聲息地漏出,灑落在門邊一堆準備用來引火的干草垛深處。
陰冷的聲音如同詛咒,在她心底無聲回蕩:
“‘銅妖鉗’……索命的玩意兒現世了……今夜……必得再索一命去陪它!誰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