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過去,骨痂開始慢慢愈合。
住院的日子總是乏味又無趣,除了和曲硯斗智斗勇偷服止痛藥,就是躺在病床上看著靠在墻角的滑板發呆。
闞昭手指繞著發絲,懷念在訓練場和賽場上疾馳的自己。
病房角落里堆滿粉絲送的護膝,事實上闞昭已經讓護士清理掉一批了。
除此,來看望她的隊友和朋友也一律不見,她能想象出當他們望向她時眼中流露出的名為同情的東西,也許有些人還帶著一絲竊喜。
想到這里,闞昭眸子泛著點點冷光,她不需要同情。她勢必重新站在賽場上,像從前一樣,成為讓對手聞風喪膽的存在。
“曲醫生,之前說的康復訓練,什么時候開始?”
“明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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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復訓練逐步展開。
……
像往常一樣,今天早上也有康復訓練。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復健室的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柔和光影。曲硯站在窗前,柔和的日光在他眉骨下投下陰影。
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白大褂、黑西裝褲、一絲不茍的領口。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轉身面向門口。
八點整,闞昭準時出現在門框里。
她今天穿著寬松的黑色運動短褲,右腿的石膏已經換成了可拆卸護具,露出膝蓋下方十公分處的手術疤痕。
曲硯注意到她沒有拄拐杖,而是像袋鼠一樣單腳跳著進來的。
“早啊,曲醫生?!彼肿煲恍?,額角還掛著汗珠,額前碎發被打濕。“電梯壞了,我爬了五層樓?!?/p>
曲硯的鋼筆在病歷本上頓了一下:“醫囑上明確寫了需要輔助行走?!?/p>
“我用扶手滑下來的,算輔助吧?“闞昭跳到平衡杠前,雙手撐住金屬桿,“今天練什么?”
陽光從她背后照過來,勾勒出T恤下若隱若現的性感腰線。
曲硯不動聲色移開視線,指向一旁的等速肌力訓練器:“坐上去?!?/p>
闞昭的動作比上周流暢許多。她單手解開護具搭扣的動作嫻熟得像在拆禮物,露出皮膚上已經結痂的縫合線。
曲硯戴上醫用手套,手指輕觸她小腿內側的肌肉。
“萎縮程度減輕了?!彼闹讣庋刂±w維走向按壓,“但股四頭肌張力仍然不足。“
“哇,醫生你的手好冰?!标R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要不要我幫你暖暖?”
她的掌心溫度高得不正常。曲硯皺眉,反手扣住她的脈搏——每分鐘112次,輕微過速。
“昨晚沒睡好?”
闞昭抽回手,轉而去擺弄訓練器的綁帶:“你們醫院床太硬了?!彼nD了一下,“而且隔壁床的老太太整晚都在哭。”
曲硯調出她的用藥記錄。地西泮的劑量在過去一周增加了兩次,但睡眠質量評估卻顯示惡化。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訓練器的阻力級別:“從15磅開始,每組十個,做三組。”
“就這?”闞昭挑眉,“我昨天在病房做了二十個俯臥撐?!?/p>
“然后疼得半夜按呼叫鈴要止痛藥?”曲硯點開平板上的護士記錄,“四次?!?/p>
闞昭的表情凝固了。她猛地踩下訓練器踏板,金屬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曲硯看著她因用力而繃緊的頸部線條,注意到那里有一道細長的舊傷疤,藏在發際線邊緣,像是被什么銳物劃過。
訓練進行到第二組時,汗水已經浸透了闞昭的后背。她呼吸變得急促,但動作仍然標準得可怕——每一次屈伸都精確到曲硯要求的幅度,仿佛體內裝著某種精密的疼痛計量器。
“可以了。”在第八個動作時,曲硯按住訓練器。
闞昭的T恤黏在脊椎凹陷處,隨著喘息起伏:“怎么?醫生心疼了?”
“髕骨位置偏移了2毫米?!?/p>
曲硯蹲下身,拇指按住她膝蓋骨,“繼續下去會加重軟骨磨損?!?/p>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皮膚下細微的震顫。闞昭突然安靜下來,低頭看著他的發旋。一縷頭發垂下來,掃過曲硯的手背,帶著檸檬洗發水的味道。
目光下移,她又看到了那只紫色鋼筆,然后是銀色的薄荷糖盒子。
“你妹妹...”她輕聲開口。
曲硯的手頓了一下:“起來,做平衡訓練?!?/p>
平衡墊上的闞昭像只隨時準備起跳的貓。她受傷的腿微微發抖,但眼神卻鎖定在曲硯身后的掛鐘上。
“堅持三十秒?!鼻幷驹谝徊街猓p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
“如果我做到了,”闞昭的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二十秒?!?/p>
“你妹妹是不是——”
“十五秒?!?/p>
“——曲瑤?”闞昭將問題補充完整。
扭頭望向曲硯的間隙,闞昭的右腳突然滑脫。曲硯下意識上前一步,她在空中扭轉身體,單手撐地穩住了平衡。護具邊緣滲出一絲鮮紅。
“漂亮的后撐?!鼻幤届o地說,“縫線裂了兩針?!?/p>
闞昭坐在地上,扯開護具查看傷口:“小意思。”
她抬頭,瞳孔在疼痛刺激下微微擴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p>
曲硯從器械柜取出縫合包:“躺下。”
消毒水的氣味在兩人之間彌漫。闞昭平躺在治療床上,看著曲硯戴上無菌手套。他的睫毛在頂燈下投出細長的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我查過?!贬樇獯倘肫つw的瞬間,闞昭說,“三年前那起攀巖事故,媒體說曲瑤是自己解開了安全繩?!?/p>
曲硯的持針器穩穩穿過真皮層:“再動一下,我就用最粗的縫合線?!?/p>
“她最后一場比賽的錄像...“闞昭倒吸一口氣,“在空中有個奇怪的轉身動作,像是要抓住什么?!?/p>
縫合針在燈光下劃出銀色的弧線。曲硯打結的動作精確得像在操作顯微外科手術:“你每天睡幾小時?”
“什么?”
“地西泮的劑量夠放倒一匹馬?!鼻幖魯嗫p線,“但你眼里的血絲告訴我它根本沒起效?!?/p>
闞昭撐起上半身,突然拉近兩人的距離。曲硯聞到她呼吸里的薄荷糖味道,混著一絲血腥氣:“我們來做筆交易吧,醫生?!?/p>
她的指尖劃過曲硯的領帶,停在第二顆紐扣的位置:“你告訴我曲瑤看到了什么,我告訴你為什么我睡不著。”
曲硯揉了揉鼻梁:“你知道為什么U型池的傾斜度是28度嗎?”
“因為那是人體能承受的最大——”
“因為超過這個角度,大多數人會選擇放棄?!彼掌鹂p合器械,“明天早上八點,別遲到?!?/p>
走廊的燈光將曲硯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進醫生休息室,反鎖上門,從白大褂內側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十六歲的曲瑤站在攀巖館門口,背后有個模糊的人影,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曲硯的拇指撫過那個模糊的輪廓。三年來,他第一次注意到,那個人影的左手腕上,有一道白色的環狀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