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嗤啦”一聲,幽藍火苗在江南濕冷的晨霧里跳動,映著老掌柜章斌死灰般的臉。那點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向織云閣三代人積攢的命根子——那本泛黃卷邊的賬冊。
“燒啊!老不死的,磨蹭什么!”巷口,林府豢養的玄衣打手獰笑著,腰刀拍得青石墻“篤篤”作響,催命符一樣。“辰時三刻!見不著灰,老子就把你丟進錢塘江喂王八!”
章斌枯手抖得篩糠。燒?身后擠滿的染坊伙計、桑農,幾百口人的飯碗立時砸碎!不燒?林黨“填河”的威脅,字字浸著血!林府管事淬毒的聲音又在耳邊炸開,他絕望地閉眼,賬冊湊向火苗——
“住手!”
清叱如冰玉碎裂,瞬間壓過所有嘈雜。
一道青影分開人群,快得只留殘像。眾人只覺冷香拂過,定睛時,那火折子已被一只纖白如玉、卻穩如磐石的手打落在地,“噗”地熄滅。
沈青梧擋在章斌身前,青衫素簡,卻似寒潭孤月,清冽逼人。烏發僅以素銀簪松松綰就,光潔額下,眉目冷冽如畫,沉水般的眸子掃過兇神惡煞的打手,竟無半分波瀾。
“織云閣的根,豈容爾等宵小斷送?”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幾乎同時,一個穿著洗舊月白衫的小娘子從人縫中鉆出,懷中緊抱一個滲血的粗布包裹!她沖到章斌另一側,急聲道:“老丈!賬本燒不得!城西染坊上月暴斃的三匾‘玉蠶種’,分明是有人潑了‘烏金漿’!”
“烏金漿?!”章斌如遭雷擊,駭然看向小娘子,又猛地轉向沈青梧。林黨秘制的蝕骨毒漿!這要命的秘密,竟被當眾捅破!
沈青梧眸光如電,瞬間釘在那月白衫女子懷中——包裹未裹嚴,露出一角棱角猙獰的玄鐵暗器,其上陰刻詭譎紋路,赫然與父親密信中長江口走私船殘骸拓痕酷似!血珠暗紅,腥氣刺鼻。
“拿下!”沈青梧清喝,玉指如鉤,直取那月白衫女子肩井穴!
豈料那小娘子滑溜如魚,懷中血包裹護得死緊,腰肢一擰,“哧溜”鉆入人群!沈青梧青影如電急追,巷角卻猛地撞來兩筐桑葉!
“哎喲!”挑桑老漢怪叫倒地。
沈青梧猝然閃避,扶墻站穩,再抬眼,人潮洶涌,哪還有月白衫影?唯余滿地狼藉桑葉,裹著泥污打旋。風中,竟纏著一縷極淡的……新鮮蠶繭甜腥?
沈青梧心下一凜:此女絕非等閑!血證、毒漿指控,直指林黨心窩!織云閣之劫,恐是冰山一角!
她倏然折返,落定章斌身側。老掌柜面無人色,抖如風中殘燭。巷口打手騷動,刀已半出鞘,豺狼般的眼死死咬住賬冊。
“老丈,”沈青梧聲線壓得極低,似寒泉漱石,帶著鎮魂之力,“‘烏金漿’之事,你當真一無所知?”目光如淬火刀鋒,直刺章斌眼底。
章斌絕望地看向她腰間——那枚溫潤無瑕的羊脂玉佩,隱有龍紋之象!絕非俗物!求生的本能壓倒恐懼,他猛地將殘存焦痕的賬冊塞入沈青梧手中,老淚縱橫:“姑娘救命!這…這是命根子啊!燒了,千百人就沒了活路!可林府…他們…他們逼我!這冊子…記著織云閣幾十年清白商路…也…也記著些…‘特殊’的船期貨單…”
沈青梧指尖劃過賬冊燒焦的邊緣,冰冷一片。林黨處心積慮要毀的,豈是“清白”賬目?她迅速翻開,目光如電掃過密密麻麻的條目。當掠過幾筆特殊符號標記的“遠洋香料”、“南海珍珠”記錄旁,那極細朱砂筆標注的日期與代號時,瞳孔驟然緊縮!
密語!這賬本,就是林黨走私帝國的命門!
賬本里那些朱砂密語鎖定的“鮫珠”、“海月”,究竟是哪條走私航線的代號?下一次血腥的交接,又在何時何地?
“賬本,我收了。”沈青梧合上冊子,貼身藏好,那冰冷觸感讓她心神一定。“林府的人,我來擋。你且去周旋,就說火油引燃,拖延片刻。”
她看向章斌,眼神清澈堅定,似有烈焰燃燒:“此事,沈青梧管定了!‘烏金漿’、血暗器、林黨魍魎…我必查個水落石出,還江南商道一個朗朗乾坤!”
言畢,她轉身,青衫無風自動,徑直走向巷口兇徒。打手頭目滿臉橫肉,跨前一步,蒲扇大手帶著腥風抓來:“哪來的賤婢找死?滾開!”
沈青梧腳步不停,身形微側避開臟手,甚至不屑看他。素手輕抬,從容解下腰間玉佩——羊脂凝光,正面古樸“沈”字深鐫,背面九章玄紋,尊貴無匹!
玉佩輕晃,沈青梧聲音清冷如冰珠落盤:
“沈相府信物在此。林府的狗,也敢攔我?你才在找死!”
“沈…沈相?!”打手頭目看清紋樣,臉上血色“唰”地褪盡,兇悍凝固成死灰般的恐懼!沈相沈淵!與林閣老朝堂死斗的巨擘!他的掌珠?!
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頭目膝蓋一軟,差點跪倒,慌忙不迭地躬身退開,連同身后爪牙,如同被無形鞭子抽打,連滾帶爬讓出通路,頭死死低著,大氣不敢出。
死寂!
沈青梧青衫從容,穿過這條由權力和恐懼劈開的通道,消失在巷口。
她身后,留下死寂巷道,章斌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打手們面如死灰的驚恐,以及無數織工桑農眼中重新點燃的、混雜著驚疑與狂喜的火焰。
濕冷的風卷過,那縷新鮮的蠶繭甜腥氣,似有若無,頑固地縈繞著。混合著玄鐵暗器的血腥、賬冊的焦糊、桑葉的清苦,還有江南暮春沉甸甸的潮氣,醞釀著一場即將撕裂天幕的暴風雨。
沈青梧懷揣足以掀翻江南的賬本,疾行于濕漉街巷。
那神秘消失的月白衫女子,是敵?是友?她懷中的血證與消失前留下的蠶繭甜香,又指向何方?
而賬本里那些朱砂密語,究竟鎖著林黨怎樣滔天的秘密?
這江南的天,該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