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城西桑農，老實了一輩子啊?！卑⒗O的聲音撕裂夜幕，染血的貢錦在她手中幾乎被攥碎，“他撞破百草堂的畜生，往灌溉渠里倒毒渣。黑乎乎，惡臭沖天?！?/p>
她血紅的眼掃過堆積如山的黑色死蠶，每一個字都淬著血淚：“桑葉黃了，卷了。然后…蠶寶寶…整匾整匾爛腸穿腹。渾身發黑發臭。就跟這里一樣?！彼偷刂赶蛐Q尸山，如同指著林黨剜心的罪證。
“爹…他偷偷藏了毒渣…想討個公道…”阿繭哽咽難言，淚水混著唇上血絲滾落，“結果…結果林府的狗來了?！?/p>
她死死盯著手中那片染血的貢品云錦，凄厲如刀：“拉扯間…我爹拼死…從領頭畜生的衣襟上…撕下了這個?！?/p>
“林府的狗。他們也配穿皇家貢錦？”恨意燒啞了她的喉嚨，仿佛要將這罪惡繭倉點燃。“這暗器?！彼吡艘荒_地上猙獰的玄鐵兇物，“我爹被害的桑田邊撿的。定是兇手的。跑不了。”
沈青梧指尖觸上那片染血貢錦。冰涼絲滑下，仿佛能感受到一個父親滾燙的血淚在奔涌、在控訴。那尊貴的云紋，皇權的印記，此刻都成了釘死林黨高層的血證。阿繭父親用命撕開的，是林黨深不見底的血窟窿。
“爹…只剩一口氣…”阿繭渾身劇顫，回憶剜心，“他攥著這布…斷斷續續…‘玉…玉牌…船…’”她茫然抬頭，血淚交織，“小姐…我不懂…”
玉牌？船？。
沈青梧腦中轟然炸響。賬本末頁殘缺的“蕭”字。長江口焚毀的走私船殘骸。此刻與這用生命傳遞的遺言猛烈碰撞。
絕非巧合。這指向更致命的信物，更關鍵的節點。林黨的黑幕，被撕開了更大的裂口。
染血的貢錦、猙獰的暗器、裝著死蠶的粗瓷瓶，如同三塊寒冰壓上沈青梧心頭。三人帶著一身洗不掉的腐臭與悲憤，悄然退出這巨大的蠶尸墳場。
夜風嗚咽，枯桑摩挲，如同枉死冤魂的啜泣，絲絲鉆骨。
剛至桑林邊緣——
“鏘——”
三道黑影，如同從地獄最深陰影中凝出。刀光。三道森寒、凝聚純粹毀滅意志的刀光，撕裂夜幕，分上中下三路，無聲卻致命地斬至。目標精準——直取沈青梧懷中賬本。
“小姐。”墨七厲喝炸響。腰間軟劍如銀龍出澗，“鐺！鐺！”兩聲震耳欲聾的爆鳴，火星刺眼迸濺。兩柄劈向沈青梧頭顱腰腹的致命長刀被狠狠蕩開。
第三刀。已至沈青梧胸前。寒意透骨。
沈青梧瞳孔驟縮。步法急錯，腰身如風中勁柳猛地一擰。奪命刀鋒擦著胸前衣衫險險掠過。同時，右手袖中寒光乍現。精鋼短刺毒蛇般探出，破空銳嘯，反手疾刺偷襲者手腕。刁鉆。狠辣。
“鐺——”
刺耳銳鳴。短刺精準刺中刀身。巨力反震，沈青梧手臂微麻，心下凜然：三個刺客。身手狠辣老練。配合天衣無縫。招招搏命。刀法陰詭刁鉆。絕非江湖路數。
墨七劍光如瀑，銀芒暴漲。竟是以一敵二，將兩名刺客死死壓制，劍勢凌厲逼得他們險象環生。沈青梧短刺化作點點寒星，逼得另一刺客回刀自保。首領眼見合擊瓦解，兇光一閃，喉中發出一聲凄厲如夜梟垂死的唿哨。
三人刀光虛晃，毫不戀戰，身形如鬼魅般疾退。融入黑暗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路線飄忽詭異，無視林木阻礙。精通秘傳遁術。
“留下！”沈青梧眼中寒芒如冰刃炸裂。豈容線索斷絕？足尖猛點，身形如離弦之箭直撲最近刺客后心。短刺破空，凝聚全力，勢若奔雷。
刺客似背后生眼，身體以近乎折斷的角度詭異扭曲，險避后心。腰間硬物卻被鋒銳刺尖邊緣，“嗤啦”削落一角。
那東西落地，月光下反射溫潤光澤——一塊質地細膩的碎玉牌。刺客身形微滯，不敢停留，借同伴掩護瞬間沒入濃黑桑林，無影無蹤。
墨七未追，掠至沈青梧身側護持，目光觸及碎玉，臉色劇變：“‘夜梟衛’。林安老賊秘養的死士。專司暗殺滅口，不留活口。竟敢對小姐下手。喪心病狂。”
沈青梧俯身捻起碎玉。觸手溫潤細膩，斷口紋理均勻，絕非俗物。殘留紋路古樸，寥寥幾筆卷云輪廓，透著內斂貴氣。更令她心驚的是刺客撤退路線——精準避開所有城防巡邏路線與隱蔽暗哨。
“武功陰詭狠辣，”沈青梧聲音浸透寒潭，“更對明州城防了如指掌。官府，尤其掌控水路的漕運司，必有林黨高位眼線。手握機要?！?/p>
一直緊張躲藏的阿繭動了。如獵豹驚醒。迅疾掏出小布包解開——里面是碾得極細、散發特殊清冽草木香的干桑葉粉末。她急切打手勢，示意沈青梧墨七俯身低頭。
兩人毫不遲疑。阿繭雙手翻飛，粉末均勻撒在三人身上、發間、靴上。甚至快速在激戰地面周圍撒了一圈。
“快。這邊。”阿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機警。她熟稔撥開茂密藤蔓，露出后面一條野草灌木掩蓋的干涸舊水渠。三人迅速鉆入。桑葉粉的清冽香氣瞬間驅散血腥腐臭，掩蓋活人氣息。
不過片刻，幾道鬼魅黑影如風掠過激戰處。逡巡、嗅探…失去氣息指引，遲疑焦躁。領頭者發出一聲低沉鳥喙叩擊聲，幾人轉向消失。
逼人殺機退去。水渠內，只余壓抑呼吸。
沈青梧目光落在阿繭身上。這看似柔弱的女子，淚痕未干，眼中驚惶盡褪，只剩下血火淬煉出的磐石沉靜與刻骨恨意。她對林黨手段、環境利用，了解太深。
阿繭迎上沈青梧目光，毫不猶豫，重重點頭。聲音低啞，卻如淬火鋼鐵，字字砸地：
“只要能為我爹報仇，毀了林黨這吃人的魔窟。我阿繭這條命，任憑沈小姐驅使?！痹掳咨廊緣m，在渠底微光里，卻如寒夜中不滅的復仇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