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茶莊坐落在明州城西的靜水湖畔,白墻黛瓦,飛檐翹角,檐下懸著青竹風(fēng)鈴,風(fēng)過時叮咚作響,如泉水流淌。門前一條青石小徑,兩側(cè)栽著修剪得當(dāng)?shù)牧_漢松,盡頭是一扇黑漆木門,門環(huán)鑄成銜珠的鯉魚,寓意“財源廣進”。
推開木門,撲面而來的是沉水香與雨前龍井交織的清冽氣息。廳內(nèi)陳設(shè)簡雅,紫檀木茶案錯落有致,每張桌上都擺著一盞青瓷香爐,裊裊青煙盤旋而上,襯得滿室如霧中仙境。
茶莊的茶單從不外傳,全憑掌柜口述。最便宜的“明前碧螺春”也要十兩銀子一壺,而真正的珍品,如“御賜大紅袍”“雪頂含翠”,只供給熟客,價格抵得上尋常人家半年的嚼用。
若有貴客登門,掌柜會親自引至二樓雅間。雅間以紗簾相隔,窗外正對湖心亭,夏可賞荷,冬可觀雪。侍女們皆著素色羅裙,步履輕盈,斟茶時手腕微傾,水線如銀絲垂落,不濺一滴。若有客人談及機密事,她們便悄然退至簾外,仿佛從未存在。
茶莊后院看似是儲茶之地,實則另有乾坤。地窖深處藏著一間密室,墻面以隔音檀木打造,連腳步聲都被厚絨地毯吞沒。沈家影衛(wèi)常在此交換情報,密函藏于特制的茶餅中,即便官府突查,也只會翻出上好的普洱。
偶爾,會有陌生面孔要“一壺雨夜聽松”——這是暗語,意味著來者要見沈家的線人。掌柜聞言,便含笑引路,穿過曲折回廊,推開一扇看似普通的儲物間門,露出后面幽深的暗道。
阿蠶正在茶莊后院檢查第七遍偽造的賬本,突然聽見窗欞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
她閃電般抽出袖中短刃,直到看清來人才松了口氣:“墨七!“
墨七的斗篷還在滴水,卻先接過賬本湊到燈下。羊皮紙的紋理、墨跡的滲透程度,甚至每處折痕的角度都完美復(fù)刻。
“丙字七庫改乙字九庫...“他指尖停在一處朱砂標(biāo)記上,“這個'兌'字的收筆...”
“用的是織云閣老賬房特有的頓筆。”阿蠶急忙解釋,“照著您給的樣本描了三十多次。”
這個才及笄的丫頭眼睛亮得驚人,左頰還沾著墨漬,袖口卻別著七根不同型號的描筆。
墨七突然按住阿蠶的肩膀:“腰牌。”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腰牌,正面陰刻著謝家商號的徽記,背面卻有個不起眼的凹點。“若遇要命的盤查,按這里會射出麻沸針。”
他邊說邊將腰牌系在阿蠶腰間,“記住,你只是送新茶樣的婢女。”
窗外突然傳來布谷鳥叫聲——兩短一長。
墨七臉色驟變:“夜梟衛(wèi)查到三條街外了。”
阿蠶迅速將真賬本用油紙包好,邊塞進她貼身的暗袋里,邊問道:“這回沒有小姐在?李掌柜見到玉牌當(dāng)真會帶你去見那位姓陳的漕運使?”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踹門聲。墨七已經(jīng)推開后窗,雨水立刻潑灑進來。
他聲音沉靜得像在討論明日天氣,“我們引開他們。”
江南漕運,歷來等級森嚴(yán)。
貨物按品級分儲于各庫——*甲字庫*專供御用,紫檀木箱鈐五爪龍紋,內(nèi)務(wù)府親驗;*乙字庫*存官商特許之物,青布包裹,蓋朱雀官印,由六品以上官員抽檢;而*丙字庫*則堆放尋常商貨,麻繩捆扎,墨筆編號,僅由九品巡檢草草過目,便放行通關(guān)。
十年間,林黨借丙字貨稽查松散之便,將南洋火器、海外私鹽盡數(shù)藏于其中。因品級低下,巡查使往往略過不查,即便偶有抽驗,也不過掀開箱蓋掃視片刻,便揮手放行。
沈青梧先前翻閱歷年稽查記錄,發(fā)現(xiàn)丙字七庫竟從未被徹底清查過一次,故命人將三十七箱火器改換‘乙字九庫’封條,特制雙層箱體——上層碼放蘇繡錦緞,下層暗藏精鐵箭簇。
乙字貨品級較高,按例需六品官員親驗。當(dāng)這批“乙字九庫”貨物投入漕運,通過觀察各州巡查使反應(yīng),即可判斷出誰效命林黨。
只有丙字七庫的既得利益者,才會在意品級變動。
沈青梧不擔(dān)心阿蠶這邊失敗,她還有一套備用方案。——偽造三年前乙字九庫建造文書,重金買通老庫吏作證,稱此庫“早已有之”。
至于重金,當(dāng)然是讓那位謝公子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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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蕭煜已在西縣盤恒多日。
二人租了個小別院,日日差人送來當(dāng)?shù)卣漯}美饌,門口添了幾個侍衛(wèi),以保障基本安全。面臨夜梟衛(wèi)的跟蹤和追殺,沈青梧也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與蕭煜同住一起。
西縣別院位于城郊一處僻靜之地,背靠竹林,前臨清溪,白墻黛瓦,檐角飛翹,四周圍以矮籬,院門懸一塊烏木匾額,上書「枕溪居」三字,筆法清瘦俊逸。
前院廳堂正中懸一幅《寒江獨釣圖》,畫中漁翁孤舟,遠山如黛,筆意疏淡,地面鋪青磚,中央設(shè)一張紫檀木茶案,案上擺著越窯青瓷茶具,釉色如冰似玉。兩側(cè)置一對官帽椅,椅背雕纏枝蓮紋,墊著素色錦緞軟墊,既雅致又不失舒適。
書房,靠窗一張黃花梨書案,案上筆墨紙硯齊備,鎮(zhèn)紙是一塊天然山水紋靈璧石。書架列滿古籍,按經(jīng)史子集分類,書脊貼灑金箋標(biāo)簽,整齊有序。墻角設(shè)一尊青銅博山爐,燃著沉水香,青煙裊裊,襯得滿室清幽。
后院,主屋為沈青梧居所,內(nèi)室以素雅為主,床榻懸青紗帳,被褥皆用松江棉布,柔軟透氣。窗前設(shè)一張琴案,上置一張蕉葉式古琴,琴尾刻「清溪」二字,音色清越。梳妝臺簡潔雅致,銅鏡旁只放一支白玉簪、一盒茉莉香膏。在西縣暫居,沈青梧不求奢華,但求雅致,屋內(nèi)無金玉堆砌,但一幾一榻皆精挑細(xì)選。
客廂,蕭煜居所。床榻選用上等紫竹編織的涼席,夏日里泛著清冽竹香,入冬后則覆以西域進貢的雪貂絨毯,既不失風(fēng)骨又兼顧舒適。榻邊矮幾上,一盞青銅雁魚燈靜靜佇立,燈盞造型取意“鴻雁傳書“,暗合主人身份。
臨窗的書案乃整塊金絲楠木所制,木紋間隱現(xiàn)流光。案上棋盤以陰沉木雕就,黑白二子皆取和田美玉精心打磨——黑子如墨玉凝霜,白子似羊脂初雪,對弈時落子聲清脆悅耳。棋盤旁擱著本翻開的《棋經(jīng)》,頁邊批注字跡遒勁,墨跡尚新。
東墻懸著的《雪夜訪戴圖》最為耐人尋味。畫中高士踏雪尋友的孤傲身影,與主人此刻隱姓埋名的處境遙相呼應(yīng)。細(xì)看題跋處“謝琰“的落款。西墻懸掛的烏木劍架。一柄古樸長劍靜臥其上,劍鞘看似樸素,鞘口卻嵌著枚龍眼大小的西域珠寶。窗邊小幾上,青瓷瓶里斜插著幾枝帶露的野梅。不知是侍女?dāng)[放,還是主人親手所折。梅枝旁攤開的漕運圖卷上,朱筆勾畫的痕跡新鮮如血。
庭院,風(fēng)雅點綴,通往后院的小徑兩側(cè)植細(xì)竹,風(fēng)過時簌簌作響,如私語低吟,竹下散置幾塊湖石,形態(tài)嶙峋,頗有「瘦、皺、漏、透」之趣。臨溪建一座六角小亭,亭內(nèi)設(shè)石桌石凳,可對弈、品茶、觀景。亭柱懸一副對聯(lián):「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院角一株老梅,枝干虬曲,冬日開花時暗香浮動,墻邊種幾叢蘭草,不刻意修剪,任其自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