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潮氣裹挾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壓在明州城的上空。
織云閣的廢墟焦黑一片,如同大地上一塊丑陋的傷疤。暗處,夜梟衛、精銳殺手正循著林黨“合作者”提供的零星線索,像最饑餓的豺狗般搜尋著沈青梧的蹤跡。
他們撲空了。
染坊區深處,一座廢棄的土靛作坊內彌漫著陳年染料的刺鼻氣味。
夜梟衛頭領,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目標再次消失,這消息傳回京城,以主子蕭玦那苛酷陰狠的性子,對“辦事不力”者的懲罰……刀疤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頸后汗毛倒豎。他幾乎能想象出蕭玦那雙看似溫潤、實則淬滿寒毒的眼睛,以及使者那句輕飄飄卻令人骨髓發冷的命令:“死狀,需‘不祥’。”
不能空手而回!刀疤臉的目光在昏暗的作坊內逡巡,最終落在角落一堆廢棄的破布爛棉和染缸邊搭著的一件沾了泥污、式樣卻明顯是上等料子的女子外衫上——那是他們之前追蹤時,在沈青梧一個臨時落腳點附近發現的。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形。
“快!動手!”他低吼一聲,手下立刻會意。幾人手腳麻利地將破布爛棉胡亂扎成一個粗糙的人形,將那件素雅的女子外衫套在“人偶”身上。又有人從懷里掏出火油罐子,毫不猶豫地潑了上去。
“嗤啦——!”
火折子一點,烈焰瞬間騰起!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破布與棉花,黑煙滾滾翻騰,空氣中彌漫開刺鼻的焦糊味和人造纖維燃燒的惡臭。
那“人偶”在火光中扭曲、變形,遠遠看去,確實像是一個人在火中痛苦掙扎。
幾乎在火焰沖天而起的瞬間,負責接應和確認的林黨小頭目也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他站在作坊門口,被濃煙嗆得直咳嗽,瞇著眼看向火堆里那團劇烈燃燒、扭曲變形的東西,心中先是一驚,隨即涌上狂喜。又見夜梟衛頭領一臉“如釋重負”地對他點頭,信誓旦旦道:“沈青梧,已焚成焦炭!死狀凄厲,怨氣沖天,正合主子之意!”
小頭目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管他是真是假,只要這殺神般的夜梟衛肯認賬,自己就能交差!江南這潭渾水,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小頭目當下便敷衍地點頭:“好好好!果然是天譴!邪祟作怪!我這就上報!”他轉身就走,迫不及待地要將這“燙手山芋已除”的“喜訊”傳回林安大人處。
經由夜梟衛的秘密渠道,消息飛馬送入京城賢王府邸。
一份精心描繪“焦尸邪異,怨氣凝結不散,疑似妖孽遭天誅”的虛假報告,被幾番處理后,成為了京城之內膾炙人口的時興話本。
就在這處廢棄作坊上演“焚尸”鬧劇的同時,明州城另一角,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窖里,織云閣的老掌柜被捆得像只粽子,嘴里塞著破布,蜷縮在角落,他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
蕭玦“雙殺”策略中重要的一環——設置一個本該“離奇暴斃”以佐證“邪祟害人”、作為能夠污名化沈青梧的“鐵證”。
負責看守老掌柜的,是林黨的另一個小頭目,名叫王癩子。此人獐頭鼠目,心思活絡,膽子卻不大。
外面風聲越來越緊,市井間對林黨的怨氣也如野草般瘋長。王癩子心里直打鼓,總覺得脖子后面涼颼颼的。他越想越怕:萬一林黨在江南倒了臺,或者那目標女子沒死透……自己手上沾了老掌柜的血,豈不是死路一條?上面的大人物們拍拍屁股走了,他們這些小蝦米可跑不了!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王癩子的心。他看著角落里瑟瑟發抖、須發皆白的老人,再看看地窖口透下的那一點點微光,一個“聰明”的念頭冒了出來:放了他!神不知鬼不覺!只要這老頭兒躲起來,上面問起,就說他中了邪術自己跑了!反正“邪祟”嘛,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這樣既不用親手殺人,萬一將來林黨失勢,自己也算留了條后路……對!就這么干!王癩子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趁著夜色掩護,王癩子做賊似的溜進地窖,飛快地割斷老掌柜身上的繩索,一把扯掉他嘴里的破布,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老東西!快滾!找個老鼠洞藏好了,永遠別再冒頭,要是敢說出去半個字,老子讓你全家死絕!”
老掌柜死里逃生,連滾爬爬地沖出地窖,如同驚弓之鳥,一頭扎進明州城復雜如迷宮的深巷窄弄,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只想活命,卻不知自己這意外的生機,已然成了某個驚天陰謀上,一道微小卻致命的裂痕。
早已重返明州的墨七和阿蠶做完沈青梧交代的一切后,正要北上,豈料一個驚惶未定的老織工,偷偷將情報帶至清源茶莊。
老人見到阿蠶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涕淚橫流地訴說著自己的老掌柜被囚禁、險些被滅口的遭遇。當聽他說到看守閑聊提到“上面派人去解決那個官家小姐了”、“好像……好像是在東城廢棄染坊那邊動了手?燒……燒了件衣服?”時,阿蠶和墨七都不淡定了。
“燒了件衣服?”墨七追問,語氣森寒。
老人茫然點頭:“是……好像是這么說的……具體老朽也知悉不確切……”
明州當地還流傳著另一樁怪事:一個叫王癩子的家伙,看守一個重要人犯時,表現得極為反常,不僅沒有嚴加看管,反而在事發前夜慌慌張張,最后竟不知怎地讓人犯跑了!連王癩子他自己也借口“追捕”,溜得不見蹤影。
這兩條風馬牛不相及的信息,卻讓墨七和阿蠶提起警惕——殺手“燒了件衣服”?看守莫名其妙放走了關鍵人證?這絕不是夜梟衛一貫的行事風格,其中必有蹊蹺。
二人敢有絲毫耽擱,將“焚尸細節存疑”與“老掌柜被看守私自放生”的消息,連同老掌柜本人的下落盡數歸作江南軼事,書信快馬加鞭寄往京師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