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p>
那聲輕微的叩擊如同鬼魅的低語，消散在炭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中。屋內死寂，空氣凝固成冰。沈薇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緊繃的神經，發出沉悶的回響。冷汗浸透了她后背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寒意。她攥著那本深藍色賬簿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粗糙的封面里。
不是錯覺！絕對有人！就在這堵墻后面！
是誰？崔嬤嬤？不可能，她早已被嚇破了膽。七皇子的人？來滅口？還是...太子蕭徹的耳目？沈薇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帶著致命的威脅。她強迫自己冷靜，如同在懸崖邊緣行走，每一步都可能萬劫不復。
她屏住呼吸，如同最警覺的貓科動物，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那面發出異響的墻壁?；椟S的晨光透過支摘窗的縫隙，在粗糙的灰泥墻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墻壁看起來平平無奇，青磚壘砌，灰泥覆蓋，與屋內其他墻壁并無二致。
沈薇的目光如同探針，一寸寸掃過墻面?；覊m、細小的裂紋、墻根處些許潮濕的霉斑...她的指尖懸空，在冰冷的空氣里緩緩移動，感受著墻面細微的氣息流動。突然，在靠近墻角、距離地面約莫半人高的位置，她的指尖觸碰到一塊青磚的邊緣——觸感似乎比周圍的磚塊要...更光滑一些？像是經常被摩挲？
她心中警鈴大作！毫不猶豫，指尖用力，嘗試著向內按壓那塊青磚！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彈動聲，在死寂的房間內響起！如同開啟地獄之門的鎖鑰！
沈薇的心臟驟然一縮！
只見那塊看似嚴絲合縫的青磚，竟被她按得向內凹陷下去！緊接著，旁邊兩塊相鄰的青磚，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陳腐、混雜著濃重銅銹和機油味道的陰冷氣流，猛地從洞口內洶涌而出，撲面而來！
密道！
這堵墻后，竟然隱藏著一條密道！
沈薇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昨夜發現的私鑄錢模賬簿，此刻眼前這詭秘的密道入口...冰冷的線索碎片在她腦中瞬間拼合！
私鑄工坊！這里果然曾經是一個隱秘的私鑄工坊！而這密道，很可能就是連接工坊核心區域的通道！那個叩擊聲...是有人在密道里？還是...某種機關運行的余響？亦或是...警告？
強烈的危險預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住她的心臟！她幾乎要立刻后退，遠離這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洞口！但一個更瘋狂的念頭瞬間壓倒了恐懼——證據！她要找到更直接的、無可辯駁的證據！那本賬簿只是記錄，而這密道深處，很可能藏著真正的罪證！關乎她生死存亡的籌碼！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沈薇不再猶豫！她迅速吹滅桌上搖曳的油燈，只留炭盆微弱的紅光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她抓起桌上那盞小巧的銅制油燈（昨夜崔嬤嬤送來的），拔下發間那支素銀簪子，用簪尖小心翼翼地從炭盆里挑起一小塊燃燒著的紅炭，輕輕放入燈盞內。微弱的火苗在燈油上跳躍起來，散發出昏黃搖曳的光芒，在這幽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珍貴。
她一手緊握那本深藍色的“罪證”賬簿，一手擎著這盞微弱的燈火，深吸一口氣，如同撲火的飛蛾，側身擠進了那狹窄、黑暗、散發著濃重金屬腥氣的密道入口！
黑暗瞬間吞噬了身后房間微弱的晨光。密道狹窄而低矮，沈薇必須深深彎著腰才能前行，姿勢狼狽但別無選擇。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階，冰冷濕滑，布滿了厚厚的灰塵。濃烈的銅銹味、機油味混合著陳年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她忍不住想咳嗽，卻又死死忍住，只發出壓抑的悶哼。手中油燈的火苗在狹小的空間內劇烈搖晃，將她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射在兩側粗糙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石階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懼之上。沈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感官都調動到了極致，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異動。除了她自己壓抑的呼吸和心跳，只有石壁深處隱約傳來的、如同嘆息般的微弱風聲。
石階終于到了盡頭。前方豁然開朗，卻又被更濃重的黑暗籠罩。油燈昏黃的光暈艱難地推開一小片黑暗，勉強照亮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個巨大的、深入地下的天然洞窟！洞頂怪石嶙峋，如同倒懸的獠牙。洞窟中央，矗立著幾座龐大、黝黑、造型奇特的金屬造物！它們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散發著冰冷而沉重的壓迫感。
沈薇擎著燈，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座。油燈的光暈照亮了它粗糙的表面——那是一個巨大的、帶有風箱裝置的熔爐！爐膛內壁凝結著厚厚的、暗紅色的金屬熔渣，爐口邊緣還能看到殘留的焦黑炭痕。熔爐旁邊，連接著同樣巨大的鐵砧，砧面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錘印，訴說著曾經無數次的重擊。
她的目光移向旁邊另一座更加精密的金屬造物——那赫然是一臺巨大的、帶有復雜齒輪傳動結構的沖壓機！巨大的沖壓模具固定在機座上，雖然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但借著昏黃的燈光，沈薇清晰地辨認出模具內凹的形狀——那是銅錢的輪廓！外圓內方！模具內壁的凹槽里，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暗綠色的銅屑！
沈薇的心臟狂跳起來！是它！就是它！鑄造銅錢的沖壓模具！
她強忍著激動，目光急切地掃視四周。在沖壓機旁的地面上，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半成品的銅坯，形狀粗糙。角落里，還有幾個敞開的木箱，里面散落著一些鑄造失敗的、扭曲變形的銅錢殘次品！像一堆被遺棄的金屬垃圾。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洞窟最深處，靠墻的位置。那里堆放著十幾個用厚厚油布覆蓋的、半人高的麻袋！油布邊緣，有暗綠色的銅銹滲透出來！
沈薇快步走過去，用油燈仔細照著。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角油布?；椟S的光線下，一片刺目的、黃澄澄的光芒瞬間刺痛了她的眼睛！
銅！全是銅！切割好的、大小規整的精銅錠！像小山一樣堆疊在麻袋里！冰冷的金屬光澤在火光下流淌，散發著財富和罪孽交織的氣息！每一塊銅錠，都像是無聲的控訴！
她顫抖著手，拿起一塊沉甸甸的銅錠。冰冷的觸感直透骨髓。銅錠的側面，清晰地烙印著幾個陰刻的小字——“官庫甲字”！
官庫！這是官庫的銅料！沈薇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起！昨夜賬簿上記錄的精銅料三十斤，與眼前這堆積如山的官庫銅錠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這根本不是一個臨時起意的小作坊！這是一個規模龐大、持續運作、盜用官庫銅料的非法鑄幣工坊！用朝廷的銅，鑄私人的錢，這膽子簡直捅破了天！
她猛地站起身，油燈的光暈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搖晃。她環顧這個巨大的、如同魔窟般的地下空間。熔爐、風箱、鐵砧、沖壓機、模具、堆積如山的銅錠和殘次銅錢...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塊冰冷的官庫銅錠上?！肮賻旒鬃帧?..趙孟年！兵部武庫司主事！那筆高達七萬兩的軍械采辦虧空！那筆三千兩白銀的“特制器皿”支出！賬簿上私鑄錢模的記錄！還有這深藏地下、盜用官庫銅料的龐大工坊！所有的線索，如同百川歸海，最終匯聚成一個名字——趙孟年！而他背后，必然站著那位權傾朝野的戶部尚書，趙孟廉！甚至可能還有七皇子蕭景琰的影子！
這不僅僅是貪墨！這是動搖國本、禍亂朝綱、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太子蕭徹...他對此究竟知曉多少？沈薇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手中握著的不是籌碼，而是點燃整個帝國的引信！
就在她心神劇震之際——
“嗒...嗒...嗒...”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滴水聲，突兀地從洞窟深處的某個方向傳來，打破了這死寂空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薇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她猛地轉身，擎著油燈，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的黑暗深處！油燈昏黃的光暈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更深處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那滴水聲...是從哪里來的？是自然的滲水？還是...別的什么？這洞窟里，難道還有其他人？！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攥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卻猛地撞上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不是石壁！那觸感...帶著金屬的冰冷和皮革的柔韌！
沈薇的血液瞬間凝固！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一寸寸地轉過頭。
昏黃搖曳的油燈光暈，艱難地向上攀升，首先映亮的，是一雙玄色的、鑲嵌著暗金云紋的靴尖。靴面纖塵不染，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微光。
光線繼續上移，是筆挺如刀的玄色錦袍下擺，金線織就的蟠龍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兇獸。
再往上，是束著墨玉腰帶的勁窄腰身。
最后，燈光終于攀上那張臉。
棱角分明，如同冷玉雕琢。眉骨上那道寸許長的淡色疤痕，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森然。薄唇緊抿，沒有任何弧度。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如寒潭，此刻正低垂著，冰冷地、毫無溫度地俯視著她。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意外，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一切的幽邃。
玄衣如夜，悄無聲息。
太子蕭徹！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后，神出鬼沒的像個幽靈。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他看到了多少？他在這里...站了多久？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洞窟內，只剩下油燈火苗不安的跳躍聲，和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單調而詭異的“嗒...嗒...”滴水聲。
沈薇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她所有的發現，所有的秘密，在這雙深不見底的寒眸注視下，都變得如此可笑和脆弱！她握緊了手中那塊冰冷的官庫銅錠，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憑依。
蕭徹的目光，緩緩掃過她因緊張而蒼白的臉，掃過她手中那塊刺目的“官庫甲字”銅錠，掃過她另一只手中緊攥的深藍色賬簿，最后，落在了她身后那堆積如山的銅錠和冰冷的鑄幣機器上。他的眼神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仿佛眼前這足以顛覆朝野的滔天罪證，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在冰冷的洞窟中蔓延，只有那詭異的滴水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沈薇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終于，蕭徹的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平緩，不帶一絲情緒，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沈薇全身的血液：
“看清楚了？”他問，目光重新落回沈薇臉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一絲極細微、卻足以讓人魂飛魄散的......冰冷笑意。
“孤的刀，可還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