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

“孤的刀，可還鋒利？”

低沉平緩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針，刺穿洞窟內令人窒息的死寂，鉆進沈薇的耳膜，瞬間凍結了她全身的血液。太子蕭徹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遙，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吞沒?；椟S的油燈在他玄色的蟠龍錦袍上跳躍，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眉骨上那道森然的淡疤。他深潭般的眸子低垂著，里面沒有任何意外或憤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邃，以及那絲足以讓人魂飛魄散的、冰寒刺骨的笑意。

沈薇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窒息的痛感。她握著那塊冰冷“官庫甲字”銅錠的手指，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幾乎要嵌入堅硬的金屬里。另一只手中緊攥的深藍色賬簿，此刻更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所有的發現，所有的震驚，所有的算計，在這雙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目光下，都顯得如此幼稚可笑！她就像一只自以為在黑暗中潛行的獵物，殊不知每一步，都在獵人的注視之下！

寒意從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強迫自己轉動僵硬的脖頸，迎上蕭徹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喉嚨干澀發緊，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謶秩缤涞奶俾p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蕭徹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移開，緩緩掃過她手中那塊刺目的官庫銅錠，掃過她緊攥的賬簿，最后，落在了這巨大洞窟里那些沉默的熔爐、沖壓機和堆積如山的銅錠上。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仿佛眼前這足以顛覆朝野的滔天罪證，不過是棋盤上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

“趙孟年?！笔拸乇〈轿ⅲ逦赝鲁鲞@個名字，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一種裁決生死的冷酷，“兵部武庫司主事。趙孟廉的堂弟?！彼D了頓，深眸中寒光微閃，“胃口不小?！闭Z氣平淡得像在評價一道菜咸了。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沈薇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自己這三日的拼命查賬，這孤注一擲的密道探查，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一場早已安排好的戲碼！她就是他選中的那把刀！一把用來砍向趙家的、鋒利且“無知”的刀！

“殿下......”沈薇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民女......”

“證據確鑿，罪不容誅。”蕭徹打斷了她，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孤給你一個時辰?！彼哪抗饴湓谏蜣笔种械纳钏{色賬簿上，“帶上這本賬，”接著，又示意她手中那塊官庫銅錠，“還有...這個?！?/p>

沈薇下意識地握緊了銅錠，冰冷的觸感刺痛掌心。一個時辰？帶這兩樣東西去哪里？做什么？去當眾表演“人贓并獲”嗎？

蕭徹沒有解釋，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寒潭鎖定了她，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東宮正殿。當著孤的面，把你查到的、想到的，關于這筆虧空軍餉的去向，關于這私鑄銅錢的勾當，關于趙孟年和他背后那條線上的所有蛀蟲...給孤算個清楚明白?！?/p>

他微微傾身，玄色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如同山岳般沉重，氣息冰冷地拂過她的耳廓，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的私語，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沈薇，”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孤要的，從來不只是這七萬兩白銀?！?/p>

“孤要這證據，”他的聲音如同淬毒的蛇信，舔舐著沈薇緊繃的神經，“成為懸在趙孟廉頭頂的...絞索！”他不僅要斬斷趙家的觸手，更要勒緊趙家掌舵人的脖子！

沈薇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絞索？！

他不是要錢！他是要借這證據之名，行清算之實！他要將趙孟廉的勢力，連根拔起！而這把名為“證據”的絞索，將由她沈薇親手拋出！她這把刀，不僅要鋒利，還要精準地套在敵人的脖子上！從此，她將徹底暴露在趙家這條巨鱷的復仇目光之下，再無退路！

“殿下！”沈薇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抗拒和求生的光芒，“民女人微言輕，此等驚天大案，豈是民女......”她想說“豈是民女能當眾指證的”，這分明是讓她去當活靶子！

“你有選擇嗎？”蕭徹的聲音冰冷地截斷她，深眸中那絲冰寒的笑意更濃，帶著洞悉一切的殘忍，“沈家的‘良娣’？還是...冷宮枯骨？或者，”他目光掃過她手中的銅錠，“這洞窟里，多一具無名女尸？”三個選項，一個比一個“誘人”。

威脅！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脅！沈薇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著蕭徹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睛，明白任何哀求、辯解都是徒勞。在他眼中，她不是人，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一把用完即棄的刀！用完之前，還得發揮最大價值。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但在這滅頂的絕望中，一股更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和憤怒，如同地火般猛然竄起！她不要做棄子！不要做枯骨！更不要做這洞窟里無人知曉的亡魂！她要活！不僅要活，還要活得有價值，有籌碼！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銹味。劇烈的喘息幾次，強行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嘶吼。再抬頭時，她眼中的恐懼和抗拒已被一片冰封般的決絕所取代。那眼神，冷得如同萬載玄冰，卻又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

“民女...明白了?！鄙蜣钡穆曇舢惓Ｆ届o，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沙啞。她不再看蕭徹，只是緩緩地、極其珍重地將那塊沉重的官庫銅錠收進懷中，緊貼著冰冷的心口——這大概是她收過最“貴重”也最“燙手”的禮物了。然后，她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油燈，緊緊攥住?；椟S的光暈映照著她蒼白卻異常堅毅的側臉。

她轉身，不再理會身后“殘忍”的玄色身影，擎著那點微弱的燈火，一步一步，重新走向那狹窄、黑暗、如同巨獸咽喉的密道入口。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絕望之上，卻又無比堅定。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折斷的修竹。

蕭徹站在原地，深潭般的眸子注視著那單薄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密道口，幽邃的眼底，一絲幾不可察的微光，如同流星般飛速劃過。隨即，又歸于一片深沉的、凍結一切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