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的指甲掐進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彌漫。
虛空墜落的失重感突然消失,她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胸腔發疼。抬頭時,破廟的景象正在分崩離析——朱見深染血的背影卡在時空裂縫里,半個身子已經化作光點;朱見濟的劍停在女官咽喉前,卻被無形的墻凍住,只有劍穗還在微微顫動,穗尖的血珠懸而不落。
最詭異的是那道黑色漩渦,此刻正倒轉著收縮,邊緣的藍光凝成細小的鎖鏈,纏向太后的腳踝。鎖鏈每收緊一分,她鬢角的白發就多添一縷,華貴的鳳袍也泛起陳舊的霉斑,仿佛被時光迅速吞噬。
“這是……時間回溯?”她摸向手腕,碎裂的智能手表竟在重組,表盤上跳動的數字顯示著“正德三年,子時三刻”——正是陣法剛啟動的時刻。表蓋內側刻著的細小花紋,是她穿越前親手刻的平安結,此刻正隨著重組發出微光。
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桃花狀的印記映在地面,與石碑圖騰再次重合。這一次,她看清了圖騰的全貌:不是單一的陣紋,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命線”交織而成,每條線的末端都系著不同的人影。有個模糊的輪廓格外熟悉,那人影的手腕上,戴著與她同款的智能手表。
“蘇棠!”朱見深的聲音從裂縫中傳來,帶著電流般的雜音。他伸出手,指尖離她只有三寸,卻被時空屏障彈開,留下焦黑的痕跡。那雙總是盛滿溫柔的眼睛,此刻寫滿了焦灼,瞳孔里的她正在不斷虛化,像快要被風吹散的煙。
蘇棠突然想起朱見濟之前塞給她的紙條——“太后袖口藏著西域迷香,遇朱砂即燃”。那紙條的邊緣還留著淡淡的藥味,是她認得的安神香,卻混了極細的硫磺粉。她的目光掃過周大人手中的朱砂筆,又落在自己鎖骨處未完成的陣紋上,嘴角勾起冷笑。
“周大人,”她揚聲道,聲音在破碎的時空中格外清晰,“陣紋是不是畫錯了?”她故意挺了挺胸,讓月光照亮皮膚,“這處該用狼毫蘸血,您用了羊毫吧?羊毫吸墨雖多,卻鎖不住陽氣。”
周大人的手抖了一下,渾濁的眼珠閃過慌亂。他確實偷換了筆——太后吩咐過,用劣質材料降低陣法威力,方便后續控制。此刻被當眾點破,他下意識地看向太后,錯過了蘇棠悄悄捏碎的玉佩一角。玉佩粉末混著朱砂落在陣紋里,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像燒紅的鐵粒落進水里。
銅鈴突然改變頻率,嗡鳴聲中多了幾分清越。那些原本刺向蘇棠血管的“針”,竟調轉方向,扎向陣法邊緣的女官們。有人發出痛呼,袖口的迷香包被震落,滾到周大人腳邊。迷香遇著朱砂火星,瞬間燃起幽藍的火苗,將女官們的影子映在墻上,竟顯露出獠牙狀的輪廓。
“動手!”太后察覺不對,尖聲下令。女官們的軟劍同時出鞘,寒光織成網。為首的女官面罩下露出半截脖頸,那里有個青黑色的蠱疤,與蘇棠在天牢見過的獄卒一模一樣。
蘇棠卻比她們更快。她抓起供桌上的燭臺,不是砸向敵人,而是狠狠插進自己腳邊的陣眼。火焰順著朱砂紋路蔓延,在地面燒出金色軌跡,軌跡經過之處,所有女官的影子都被釘在原地。有個女官試圖抬腳,影子卻像被膠水粘住,硬生生扯出半尺長的虛影,疼得她悶哼出聲。
“這是……困魂陣?”朱見濟的聲音帶著驚訝。他趁機掙脫無形束縛,劍峰一轉,挑飛最近的軟劍,眼神與蘇棠在空中相撞——他眼底的疑惑瞬間被了然取代,那抹一閃而過的欣賞,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起圈圈漣漪。他的睫毛很長,垂落時在眼下投出淺影,抬眼的剎那,光落在瞳孔里,亮得驚人。
朱見深也從裂縫中掙脫大半,他捂著流血的后背,卻死死盯著太后:“母親,您真以為密詔是假的?”他揚了揚手中半張紙,月光照亮上面的玉璽印記,那印記邊角有個極小的缺口,是先皇當年不小心磕在龍椅扶手上的,“先皇早就在太廟藏了副本,只等您自投羅網。”
太后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下意識地后退,卻踩中了燃燒的陣紋。火苗竄上她的裙角,帶著刺鼻的異香——正是西域迷香遇火的味道。女官們聞到香味,動作明顯遲滯,眼中閃過短暫的迷茫,有個女官甚至錯將劍刃對準了同伴,顯然被迷香擾亂了心神。
“蠢貨!”太后狠狠推開身邊的女官,自己卻被濃煙嗆得咳嗽。她看向周大人,眼神淬了毒,“還不快破陣!”周大人慌忙抓起桃木劍,卻在刺入陣眼的瞬間慘叫一聲——劍刃被反彈回來,斬斷了他的三根手指。斷指落在地上,竟化作黑色的蟲子,瘋狂啃噬著混沌的影子,蟲子爬過的地方,地面露出古老的咒文。
蘇棠趁機沖向棺木。剛才墜落時她看得清楚,棺蓋內側刻著北斗七星的凹槽,與朱見深密詔上的星圖完全吻合。她掀開棺蓋,果然在里面找到七枚青銅星符,符面的紋路與智能手表的碎屏完美契合。最底下還壓著張泛黃的絹紙,上面是朱見深的字跡:“星符歸位時,需以真龍血引之。”
“朱見濟!星符對北斗!”她揚聲喊道,將星符拋向空中。朱見濟的劍突然發出龍吟。他借力騰空,在星符落下的瞬間揮劍劈開濃煙,劍尖精準地將七枚星符釘在對應的方位。當最后一枚星符歸位,他突然反手劃破掌心,將血滴在中央的星符上——那血珠竟在空中凝成小龍的形狀,鉆進星符紋路里。
整個破廟的地面開始發光,金色的星軌從地底升起,將所有女官圈在中央。星軌上浮現出無數鎧甲士兵的虛影,手持長矛,面容正是開國功臣的模樣,他們的眼睛里燃燒著幽藍的火焰,死死盯著陣中的女官。
“這是……皇陵的守墓陣?”朱見深眼中閃過震驚。他認出這陣法——先皇曾帶他看過,說是用開國功臣的血繪制,專克謀逆之人。陣眼處的石碑突然浮現出先皇的手諭:“凡覬覦大位者,挫骨揚灰。”
蘇棠的智能手表終于完全重組,表盤投射出完整的密詔影像,比朱見深手中的半張更清晰。影像里,先皇的聲音帶著威嚴:“傳位于皇太子見深,若有逆賊篡權,允其調用守墓陣,格殺勿論!”密詔邊角還粘著片干枯的桃花瓣,與蘇棠的胎記形狀相同。
女官們的軟劍開始發燙,有人忍不住松手,劍落地的瞬間化作灰燼。她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被星軌吞噬,露出底下混沌的底色——這些根本不是宮女,而是太后豢養的死士,早已被抹去魂魄。有個死士的面罩脫落,露出的臉竟與宮中失蹤的淑妃一模一樣,只是眼睛里沒有絲毫神采,像尊提線木偶。
太后的鳳釵突然斷裂,珠翠散落一地。其中顆珍珠滾到蘇棠腳邊,裂開的殼里露出黑色的蠱蟲,蟲身刻著“太后親衛”四個字。她看著星軌中不斷掙扎的死士,又看向步步逼近的朱見深,突然凄厲地笑起來:“你們以為贏了?蘇棠,你可知你是誰?”
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與蘇棠一模一樣的桃花胎記,只是顏色更深,像浸透了血:“你是本宮用秘法養的‘替身’!你的命線與本宮相連,我死,你也活不成!”她的指尖劃過胎記,那里的皮膚突然裂開,爬出條細小的血蠱,“這是子母蠱,你是子,我是母,蠱死則人亡!”
蘇棠的心臟猛地一縮。鎖骨處的胎記果然開始刺痛,像有蟲子在皮膚下游走。她下意識地摸向那里,指尖沾到細小的血珠,血珠落在地上,竟與太后的血蠱產生共鳴,化作兩條糾纏的紅線。
朱見深突然擋在她身前,后背的傷口再次裂開,血滴落在星軌上,竟讓金光更盛。他回頭看她,眼神溫柔卻堅定,仿佛在說“別怕”。那目光像溫暖的手,輕輕按住她狂跳的心臟。他的睫毛上還沾著血珠,隨著眨眼落在她手背上,滾燙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
“母親怕是忘了,”朱見濟的劍抵住太后咽喉,劍鋒沾著的血珠滴在她的胎記上,“替身之術,需以心頭血為引。您當年為了奪權,早就剜了心頭血喂蠱,這胎記,不過是個空殼子。”他的指尖劃過太后的胎記,那里果然鼓起個小包,里面的蠱蟲正在瘋狂掙扎,卻怎么也鉆不出來,“何況,蘇棠的胎記里,有先皇賜的護身符。”
太后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胎記,那里果然開始褪色,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蠱蟲爬痕。那些爬痕組成個詭異的圖案,正是萬魂窟的地形圖。
就在這時,時空裂縫再次擴大,這次涌出的不是黑暗,而是無數模糊的人影——都是被太后迫害過的冤魂。有披頭散發的淑妃,有斷了腿的老太監,還有襁褓中的嬰兒,他們的手穿過星軌,抓住太后的四肢,將她往裂縫里拖。淑妃的指甲深深掐進太后的手臂,留下五道血痕:“還我孩子命來!”
“不!我是太后!”她瘋狂掙扎,指甲抓向蘇棠,“你救我!我告訴你你母親的下落!她還活著!在萬魂窟的冰牢里!”她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與蘇棠的正是一對,“這是你母親的信物,她讓我交給你,說憑這個能進萬魂窟!”
蘇棠的動作頓住了。母親……那個在她穿越前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那個臨終前塞給她智能手表的人。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裂縫深處,那里似乎有個熟悉的輪廓在揮手,那人的手腕上,戴著與她相同的玉佩。
“別信她!”朱見深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的眼睛緊緊鎖住她,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再沒有別人,“她在拖延時間,裂縫在擴大,我們都會被吞噬。你看她掏玉佩的手指,指甲縫里有萬魂窟的尸灰,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
蘇棠看著他流血的手掌,又看看太后眼底的瘋狂,突然笑了。她反手握住朱見深的手,將他往星軌外拉:“朱見濟,關門!”朱見濟點頭,劍峰一挑,七枚星符同時旋轉,星軌開始收縮,將太后和冤魂一起往裂縫里擠。太后的慘叫聲越來越遠,最后變成一句怨毒的詛咒:“我在萬魂窟等你……蘇棠……你的母親,早就成了我的傀儡!”
裂縫閉合的瞬間,所有異象消失。破廟恢復原狀,只是地上多了些打斗的痕跡,朱見深的傷口在緩慢愈合,朱見濟正用布擦拭劍上的血。他的布帕上繡著朵半開的桃花,針腳與蘇棠母親留下的帕子如出一轍。
“結束了?”蘇棠輕聲問,感覺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她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動,彈出組新的時空碎片——畫面里,朱見濟戴著銀色面具,正在萬魂窟的祭壇上擺放星符,他的腳邊,躺著個與蘇棠一模一樣的女子,已經沒了氣息。
朱見深搖頭,指向她的智能手表。表盤上的影像還沒消失,密詔的背面,赫然畫著一幅地圖,地圖中央標著“萬魂窟”三個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替身不死,主魂不滅”。地圖邊緣有個極小的標記,是朵完整的桃花,花瓣數量正好是七片,與星符數量相同。
蘇棠的心頭一沉。
更讓她不安的是,朱見濟擦拭劍的動作頓了一下,他袖口滑落的半塊玉佩,竟與她的是一對——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桃花形狀。玉佩內側刻著個“濟”字,筆觸與時空碎片里面具人刻在祭壇上的字跡完全一致。他抬頭時,眼神與她相撞,那里面藏著的復雜情緒,像深不見底的寒潭,讓她突然想起時空碎片里那個戴面具的人。
破廟外傳來報曉的雞鳴。
第一縷陽光穿透窗欞,照在蘇棠的智能手表上。屏幕突然亮起,彈出一條未讀消息,發信人顯示“母親”,內容只有一句話:“小心戴桃花玉佩的人,他會用你的血,開啟萬魂窟的終極陣法。”
蘇棠猛地抬頭,看向朱見濟。他正將半塊玉佩藏進懷里,指尖劃過玉佩的動作,與時空碎片里那個戴面具的人,一模一樣。他的指尖還殘留著星符的金光,在玉佩上留下道淺淺的灼痕,那灼痕的形狀,正是萬魂窟祭壇的縮影。
朱見深似乎察覺到什么,不動聲色地擋在蘇棠身前,目光警惕地掃過朱見濟,又落在逐漸發燙的智能手表上。手表的屏幕里,正緩緩浮現出萬魂窟的全貌,祭壇中央的石臺上,刻著三個人的名字:蘇棠、朱見濟、朱見深。
空氣中,仿佛有什么東西,比剛才的陣法更危險,正在悄悄發酵。朱見濟的劍突然發出聲輕響,劍穗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匯成個微型的桃花陣,將三人的影子圈在中央,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