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穗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暈開,像朵驟然綻放的紅梅。
蘇棠的影子被桃花陣的邊緣燙得縮了縮,她低頭,看見自己的腳踝正泛出淡紅,與陣紋的顏色漸漸相融。
“這陣……”她指尖發癢,下意識想摸向鎖骨的胎記,卻被朱見深按住手背。
他的掌心還帶著血溫,指腹的薄繭擦過她的皮膚,像道細微的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別動?!敝煲娚畹穆曇魤旱煤艿停抗饩o鎖朱見濟,“此陣需三人精血才能啟動,你想讓萬魂窟的東西提前出來?”
朱見濟已經收起了玉佩,布帕正慢條斯理地纏繞著劍柄。他抬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恰好遮住瞳孔,讓人看不清情緒,只有唇角勾起抹極淡的弧度:“皇兄多慮了,不過是方才星符殘留的靈力罷了?!?/p>
他的布帕纏到第三圈時,蘇棠忽然看清帕角的針腳——不是普通繡線,而是用銀線混著發絲織成,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那發絲的顏色,與她母親留下的帕子上的,一模一樣。
“你的帕子,”蘇棠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是誰繡的?”
朱見濟的動作頓了頓。陽光從他身后照進來,將他半邊臉埋在陰影里,露在光里的下頜線繃得很緊。他沒有回答,只是將布帕完全纏好,劍鞘“咔噠”一聲合上,打斷了這個話題。
破廟的木門被風推開,帶進些微晨露的濕氣。門外傳來馬蹄聲,周大人帶著禁軍跪在石階下,聲音發顫:“陛下,太后……太后失蹤了,只在鳳儀宮找到這個。”
他雙手捧著個錦盒,盒里鋪著黑絨,放著枚斷裂的鳳釵,釵頭的鳳凰眼珠是用鴿血紅寶石做的,此刻正幽幽地閃著光。寶石內側刻著極小的字,蘇棠湊近了才看清——“永安二十七年,養于坤寧宮”。
永安二十七年,正是她穿越過來的那一年。
朱見深的指尖拂過寶石,瞳孔驟然收縮:“這寶石,是先皇賜給淑妃的。”他猛地轉頭看向朱見濟,“淑妃當年的寢殿,是不是就在坤寧宮偏殿?”
朱見濟的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頭。他的目光掠過蘇棠的智能手表,屏幕還停留在那條“母親”發來的消息上,他的睫毛顫了顫,像被什么燙到似的移開視線。
蘇棠的手表突然又震動起來,這次彈出的不是時空碎片,而是段模糊的音頻。電流聲里夾雜著女子的哭喊,斷斷續續能聽清幾個字:“……桃花陣……替身……濟兒……別信她……”
那聲音,像極了她記憶里母親的聲音。
“這手表,”朱見濟的目光終于落回她臉上,帶著探究,“你從何處得來?”
蘇棠的心猛地一跳。她一直以為這是現代的產物,從未想過會被人注意。她攥緊表帶,指腹摸到內側的平安結紋路,那里還殘留著玉佩的溫度:“是……母親留的遺物。”
“哦?”朱見濟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什么樣的母親,會留這種奇物?”他向前走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那是與萬魂窟尸灰截然不同的味道,卻同樣讓人心悸。
他的眼睛離得很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慌亂。那目光像張細密的網,要將她所有的秘密都打撈上來。蘇棠下意識地后退,后腰撞到朱見深的胸膛,他的手及時扶住她的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將她往身后帶。
“皇弟,”朱見深的聲音冷了幾分,“查案要緊。”他看向周大人,“淑妃的尸骨找到了嗎?”
周大人臉色發白:“回陛下,當年淑妃‘病逝’后,棺槨是空的……太醫院的記錄也被人動過手腳,只留下張藥方,上面有西域曼陀羅的痕跡?!彼麖男渲刑统鏊幏剑堩撨吘壏狐S,墨跡卻很新,顯然是recently仿造的。
蘇棠的目光落在藥方的落款處——“李太醫”。這個名字讓她想起天牢里那個被蠱蟲啃噬的獄卒,他臨死前,嘴里反復念叨著“李太醫饒命”。
“李太醫現在何處?”朱見深追問。
“回陛下,”周大人擦了擦汗,“三個月前就告老還鄉了,據說回了江南祖籍?!?/p>
江南。
蘇棠的智能手表突然亮起地圖界面,萬魂窟的位置被個紅點標注出來,旁邊用小字寫著“江南,烏鎮”。地圖上還有條虛線,從烏鎮延伸到京城,終點正是淑妃當年的偏殿。
“我去江南?!碧K棠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就感覺兩道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
朱見深的眼神里帶著擔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手腕上的手表帶,像是在思考什么。朱見濟則站在幾步外,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敲擊著,節奏與破廟石碑上的刻痕暗合。
“不可?!敝煲娚钕乳_了口,語氣堅決,“萬魂窟兇險,你一個女子……”
“我必須去。”蘇棠打斷他,抬頭時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擔憂像溫水漫過心尖,卻掩不住深處的掙扎,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她忽然想起太后的話,想起那對母子蠱,“太后說我母親在萬魂窟,我不能不管。”
朱見濟突然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意味:“皇兄,讓她去。”他看向蘇棠,眼神深邃,“正好,我也要去江南查些舊事?!彼闹讣庠趧Ρ锨贸鲎詈笠幌?,與蘇棠手表的震動頻率,分毫不差。
朱見深的臉色沉了沉,卻沒再反對。他從懷中掏出塊玉佩,遞給蘇棠:“這是皇家的信物,在江南能調動錦衣衛?!庇衽迨桥咨难蛑瘢裰鴹l盤龍,龍眼里嵌著的珍珠,與太后鳳釵上的寶石質地相同。
蘇棠接過玉佩,觸手生溫。玉佩背面刻著個“深”字,筆畫剛勁有力,與密詔上的字跡如出一轍。她的指尖剛碰到玉佩,朱見濟的劍突然發出嗡鳴,劍穗無風自動,指向她手中的兩塊玉佩——朱見深給的龍佩,和她自己的桃花佩。
兩塊玉佩在晨光里同時發光,龍佩的光芒是金色的,桃花佩的是粉色的,交織在一起,竟在空中形成個微型的星圖,與破廟里的星軌一模一樣。
“看來,”朱見濟的聲音里帶著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我們三人,注定要一起去江南?!彼哪抗鈷哌^那星圖,落在蘇棠的桃花佩上,眼神復雜難辨,“這玉佩,你戴了多久?”
“從穿越……從記事起就戴著?!碧K棠下意識地隱瞞了穿越的事,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桃花紋路,那里的溫度越來越高,“我母親說,這是保平安的?!?/p>
“保平安?”朱見濟重復了一遍,唇角勾起抹嘲諷,“你可知這玉佩的材質?是用萬魂窟深處的‘養魂玉’做的,專吸生人精氣,怎么可能保平安?”
蘇棠的心頭一震。她想起每次遇到危險,玉佩都會發燙,難道不是保護,而是……在吸收什么?她看向朱見濟,他的眼神很認真,不像是在說謊。
朱見深突然握住她的手,將桃花佩按回她掌心:“別聽他胡說?!彼恼菩暮軣?,帶著安撫的力量,“養魂玉雖邪,但你這玉佩上有先皇的護身符,早已凈化過了?!彼聪蛑煲姖Z氣冷淡,“皇弟對玉石倒是很了解?!?/p>
朱見濟沒接話,轉身往外走。他的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內襯,上面繡著暗紋,竟是與星符相同的北斗七星圖案。他的步伐很快,卻在門口頓了頓,回頭看向蘇棠:“明日卯時,城門口見?!?/p>
他的目光在她鎖骨處停留了一瞬,那里的胎記因為玉佩的溫度,正隱隱發光。他的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轉身離開,披風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像條沉默的蛇。
破廟里只剩下她和朱見深。
晨風吹過,帶來遠處早市的喧囂,卻吹不散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緊張。朱見深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江南之行,萬事小心?!彼闹讣廨p輕拂過她的發梢,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尤其是朱見濟,你……”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禁軍統領沖了進來,臉色慘白:“陛下,不好了!鳳儀宮的地磚下,挖出了具女尸!”
女尸?
蘇棠和朱見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什么樣的女尸?”朱見深追問。
“回陛下,”統領的聲音發顫,“穿著淑妃的舊衣,臉上……臉上戴著與蘇姑娘一模一樣的面具!”
面具?
蘇棠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想起那個被蠱蟲控制的淑妃影子,想起太后的替身之說,難道……
“去鳳儀宮!”朱見深當機立斷,轉身時握住蘇棠的手,將她往門外帶。他的掌心很燙,指尖微微顫抖,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鳳儀宮的地磚被撬開了一大片,露出底下的黃土。女尸躺在臨時搭起的白布上,身上蓋著件繡滿鳳凰的舊衣,布料已經泛黃,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華貴。
蘇棠走近時,心跳得像要炸開。
有人掀開了白布的一角。
女尸的臉上,果然戴著個面具。面具是用上好的象牙雕刻的,眉眼口鼻都與蘇棠一模一樣,連嘴角那顆極小的痣都沒放過。面具的邊緣刻著細密的花紋,是桃花纏枝紋,與她胎記的形狀完全吻合。
“這面具……”朱見深的聲音有些沙啞,“是西域的‘換臉術’用的,戴上三日,就能與佩戴者的面容融為一體。”他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女尸的脖頸,“這里有勒痕,是被人謀殺的?!?/p>
蘇棠的目光落在女尸的手腕上。那里戴著個銀鐲子,款式很普通,卻在陽光下反射出奇異的光芒。她湊近了才發現,鐲子內側刻著個“棠”字,筆畫娟秀,是女子的字跡。
這個字,和她母親在帕子上繡的,一模一樣。
“她的玉佩呢?”蘇棠突然問道,聲音有些發飄。她記得自己的桃花佩是母親給的,那這個“棠”字的主人,會是誰?
朱見濟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人群外,目光沉沉地看著女尸。聽到蘇棠的話,他突然開口:“被兇手拿走了?!彼哪抗鈷哌^女尸的脖頸,“你看勒痕的形狀,是被玉佩的繩子勒的?!?/p>
蘇棠仔細看去,果然,勒痕的中間有個細小的凹槽,正是掛玉佩的繩子留下的。她的指尖摸到自己胸前的桃花佩,突然覺得一陣寒意——難道,兇手的目標是玉佩?
朱見深站起身,臉色凝重:“傳旨,徹查所有與淑妃、李太醫相關的人。”他看向蘇棠,眼神復雜,“這女尸,暫時先安置在皇家寺廟,等我們從江南回來再做處理?!?/p>
蘇棠點頭,目光卻離不開那面具。陽光照在面具上,反射出的光影落在地上,竟與破廟的陣紋重合。她忽然想起智能手表里的時空碎片,想起那個躺在萬魂窟祭壇上的女子,也是戴著這樣的面具。
“這面具,我要帶走?!碧K棠開口,語氣堅定。她必須弄清楚,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女子,到底是誰。
朱見深沒有反對,只是囑咐她小心存放。朱見濟站在一旁,看著她將面具收入懷中,眼神晦暗不明。他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劃著,那里的布帕露出一角,繡著的桃花,似乎又開得更盛了些。
回到住處時,天已經黑了。
蘇棠將面具放在桌上,借著燭光仔細端詳。面具的材質很溫潤,像是被人長期佩戴過。她用指尖拂過面具的眼睛處,突然摸到個細小的機關。
“咔噠”一聲。
面具的左眼處彈開個小暗格,里面藏著張折疊的紙條。
紙條是用極薄的桑皮紙做的,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卻依舊能辨認:“替身已死,主魂當醒。萬魂窟的鑰匙,在桃花佩里。別信戴銀面具的人,他會用你的血……”
后面的字被血漬暈開了,看不清。
戴銀面具的人?
蘇棠猛地想起時空碎片里的畫面,朱見濟戴著銀色面具,在萬魂窟擺放星符。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有些發涼。
這時,窗外傳來幾聲極輕的鳥鳴。
是錦衣衛的暗號,表示有急事稟報。
蘇棠打開窗,個黑影翻身進來,單膝跪地:“蘇姑娘,查到李太醫的下落了?!彼f上封信,“這是從他老家搜出來的,是寫給一個叫‘阿棠’的人的?!?/p>
信是用毛筆寫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間寫的:“阿棠,速離京城!太后要對你下手了!她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蘇家女,更知道你母親的秘密……桃花佩是打開萬魂窟的鑰匙,千萬別落在朱見濟手里,他……”
后面的字被撕了,只剩下個“他”字。
蘇棠的腦子“嗡”的一聲。
她不是真正的蘇家女?母親的秘密?朱見濟要桃花佩?
無數疑問像潮水般涌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看向桌上的面具,看向胸前的桃花佩,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被人操控著,一步步走向某個未知的陷阱。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面具上,反射出清冷的光。面具的眼睛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蘇棠湊近了才發現,是張極小的字條,粘在面具內側,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字條上只有兩個字,用朱砂寫的,字跡凌厲:“救我。”
這字跡,與朱見濟劍鞘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蘇棠猛地抬頭,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遠處的宮墻在月光下像條蟄伏的巨龍。她仿佛能看到,無數雙眼睛正在黑暗中盯著她,盯著她胸前的桃花佩。
明日卯時,就要去江南了。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
只知道,那個戴銀面具的人,那個有著相同玉佩的朱見濟,那個藏著秘密的朱見深,還有萬魂窟里的母親和太后……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江南,指向了那個神秘的萬魂窟。
她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動,屏幕上彈出新的時空碎片。
這次的畫面很清晰。
朱見濟站在萬魂窟的祭壇中央,手里舉著桃花佩,鮮血從佩上滴落,滲入祭壇的紋路。他的臉上戴著銀色面具,只能看到唇角勾起抹冰冷的笑。祭壇上,躺著個人,正是蘇棠自己,雙目緊閉,不知生死。
而在祭壇的角落,朱見深渾身是血地靠在石壁上,手里緊緊攥著半塊龍佩,眼神絕望地看著祭壇上的兩人。
碎片的最后,是朱見濟的聲音,冰冷刺骨:
“蘇棠,你的命,從一開始就是我的。”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蘇棠聽到窗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她猛地轉頭,只看到窗臺上,放著朵新鮮的桃花,花瓣上還帶著晨露,在月光下閃著光。
花的數量,是七片。
與星符的數量,正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