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案幾上跳了跳。
蘇棠將面具翻過來,內側的“救我”二字被燭火映得發紅,像剛凝固的血。她指尖劃過朱砂痕跡,觸感粗糙,顯然是倉促間寫就的,筆尖的顫抖都藏在筆畫里。
“戴銀面具的人……”她低聲重復,智能手表突然震動,屏幕亮起江南地圖,烏鎮的紅點旁多出個標記——“銀面閣”。
這名字讓她脊背發寒。
窗外又起風了,吹得窗欞吱呀作響。她想起白日里朱見濟的眼神,看似平靜的湖面下,藏著翻涌的暗流。他的劍穗沾著血,帕子纏著發絲,每個細節都像拼圖的碎片,正慢慢湊出可怕的輪廓。
“蘇姑娘。”
門外傳來輕叩,是朱見深的聲音。蘇棠慌忙將面具塞進枕下,起身開門時,撞進片帶著龍涎香的陰影里。
皇帝穿著常服,玄色錦袍上繡著暗龍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他手里提著食盒,指尖泛白,顯然握得很緊。
“還沒睡?”他的目光掃過案幾上的燭臺,“給你帶了些點心,明日趕路要早些起。”
蘇棠側身讓他進來,聞到食盒里飄出的甜香,是江南的桂花糕,和她母親帕子里夾著的干花味道一樣。她的心微微發顫,接過食盒時,指尖與他相觸,傳來微涼的溫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陛下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她故作輕松地問。
朱見深的視線落在她鎖骨處,那里的胎記被衣領遮住,只露出淺淺的紅痕。他移開目光,聲音有些低:“淑妃娘娘生前,最愛江南的桂花糕。”
蘇棠捏著糕點的手緊了緊。又是淑妃,這個名字像根線,串起太后、女尸、李太醫,還有她自己。她想起女尸手腕的“棠”字銀鐲,忽然開口:“陛下,淑妃的閨名,是不是叫阿棠?”
朱見深的動作頓住了。
燭火在他瞳孔里跳動,映出復雜的光。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點頭:“是。先皇賜名‘棠’,取‘棠棣之華’的意思,盼她與太后和睦。”他拿起一塊桂花糕,卻沒吃,只是看著上面的花紋,“可惜,她們始終不和。”
蘇棠的智能手表突然亮起,彈出段新的音頻。這次沒有電流聲,只有女子清晰的笑聲,帶著幾分嬌俏:“殿下你看,這桃花佩配我新做的桂花糕,是不是很應景?”
這聲音,和她記憶里母親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
“這音頻……”蘇棠的聲音有些發緊,“是淑妃的?”
朱見深湊近屏幕,仔細聽了聽,瞳孔驟然收縮:“是她。這是永安二十五年,我陪她在御花園賞桃花時錄的……當時用的是西域進貢的留聲石,后來石盤不知所蹤,沒想到……”
他的話沒說完,但蘇棠已經明白了。她的手表不僅能接收時空碎片,還能讀取遺留的聲波,那些被時光掩埋的聲音,正通過現代科技一點點重現。
“留聲石,”蘇棠追問,“是不是李太醫經手的?”
朱見深點頭:“當時太醫院只有他懂西域奇物。”他忽然看向蘇棠,眼神銳利,“你懷疑李太醫?”
蘇棠將李太醫的信遞給他。信紙在燭火下泛著黃,“千萬別落在朱見濟手里”的字跡被撕得只剩一角,卻足夠刺眼。
朱見深的指尖捏著信紙,指節泛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棠以為他不會說話時,才聽見他低聲道:“他們兄弟二人,從小就不和。”
“為什么?”
“因為一塊玉佩。”朱見深的聲音很輕,“先皇曾賜過一塊養魂玉,據說能活死人肉白骨,本該傳給長子,卻被淑妃私下給了見濟。”他抬眼,目光沉沉,“從那以后,見濟就變了,常常一個人待在萬魂窟,回來時身上總帶著血腥味。”
蘇棠的心猛地一跳。養魂玉,桃花佩也是用這個做的。難道朱見濟要找的,從來不是桃花佩,而是與它同源的養魂玉?
她想起朱見濟劍柄上的布帕,那些發絲或許不是來自母親,而是淑妃——也就是阿棠。那他與淑妃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陛下,”蘇棠的指尖有些發涼,“朱見濟的生母……是誰?”
朱見深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站起身,背對著她看向窗外,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
“宮里的記載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生母是個宮女,生下他就病逝了。”
“記載是真的嗎?”
朱見深沒有回答。風從窗外灌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晃,將他的影子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要吞噬什么。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明日路上,我再告訴你。”
他轉身離開時,袖擺掃過案幾,帶落了一枚玉佩——是那枚刻著“深”字的龍佩。玉佩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背面朝上,露出個極小的凹槽,形狀與桃花佩的凸起完全吻合。
蘇棠撿起玉佩,心臟狂跳。
這兩塊玉佩,根本就是一對。
朱見深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蘇棠將兩塊玉佩拼在一起,嚴絲合縫,龍紋與桃花紋纏繞成圈,中間露出個極小的孔,孔徑與她智能手表的充電口一模一樣。
她試探著將手表的充電線插進去。
“嘀”的一聲輕響。
玉佩突然亮起金光,投射出段影像在墻上——不是時空碎片,是清晰的畫面:永安二十七年,坤寧宮偏殿,淑妃抱著個剛出生的女嬰,女嬰脖頸處有桃花胎記。她將桃花佩塞進女嬰襁褓,又把龍佩遞給旁邊的少年朱見深,低聲道:“看好她,別讓太后找到。”
少年朱見深點頭,眼神堅定:“姑姑放心,我會用性命護她周全。”
畫面突然切換。
還是坤寧宮,太后站在血泊里,手里攥著染血的鳳釵,正是周大人找到的那枚。她看著地上的宮女尸體,冷冷道:“把這死嬰換上淑妃的衣服,埋在鳳儀宮地磚下,對外就說淑妃病逝了。”
宮女尸體旁,放著個襁褓,里面裹著個死嬰,臉上已經開始發青。
蘇棠捂住嘴,強忍住喉嚨里的腥甜。
永安二十七年,正是她穿越的年份。淑妃的女嬰,脖頸有桃花胎記,被朱見深保護……這些線索串在一起,指向一個讓她渾身發冷的結論。
她不是穿越者。
她就是淑妃的女兒。
那她現代的記憶呢?母親的帕子,智能手表,那些關于“穿越”的認知……難道都是假的?
玉佩的金光突然熄滅。蘇棠低頭,看見拼合的玉佩上多出行字:“替身已換,真身在蘇家。”
蘇家,正是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家。
原來如此。太后當年殺的是宮女的孩子,真正的淑妃之女被朱見深送到了蘇家,成了“蘇棠”。而她現代的記憶,或許是某種障眼法,或者……是被人植入的。
窗外傳來極輕的衣袂聲。蘇棠吹滅燭火,翻身躲到門后,握緊了拼合的玉佩。
黑影從窗縫溜進來,帶著雪松香,是朱見濟。
他手里拿著盞琉璃燈,燈光幽幽地照在床榻上,顯然以為她睡了。他走到案幾旁,指尖拂過拼合的玉佩,動作輕柔,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你果然發現了。”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我還以為,要等到萬魂窟你才會想起來。”
蘇棠從門后走出,月光照亮她的臉:“想起來什么?我是淑妃的女兒?還是你早就知道?”
朱見濟轉身,琉璃燈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動,映出她的影子。他沒有否認,只是從袖中掏出樣東西——是半塊銀面具,邊緣刻著桃花紋,與時空碎片里的那半正好能拼合。
“這面具,”他將半塊遞給她,“是淑妃給我的,她說若有朝一日你認不出我,就把這個給你看。”
蘇棠接過面具,觸感冰涼。面具內側刻著個“濟”字,與她母親帕子上的針腳一致。她的心跳得更快:“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表哥。”朱見濟的聲音很沉,“淑妃是我母親的妹妹,我母親早逝,是淑妃把我養大的。”他的指尖劃過面具上的桃花紋,“當年太后要殺你,是我和皇兄一起把你送到蘇家的。”
蘇棠愣住了。
表哥?這個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合情合理。難怪他對桃花佩如此熟悉,難怪他的帕子上有淑妃的發絲,原來他們之間真的有血緣羈絆。
可時空碎片里的畫面又怎么解釋?他戴著銀面具,用她的血獻祭,朱見深渾身是血……
“那萬魂窟的祭壇是怎么回事?”她追問,指尖捏緊面具,“你為什么要殺我?”
朱見濟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他后退一步,撞到案幾,琉璃燈晃了晃,差點摔在地上。他的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搖頭:“那不是真的,是有人偽造的時空碎片,想挑撥我們的關系。”
“誰偽造的?”
“太后。”朱見濟的聲音帶著恨意,“她不僅想殺你,還想讓我們兄弟反目,趁機奪取皇位。萬魂窟里藏著先皇留下的傳位密詔,她找了十幾年都沒找到,就想利用你和桃花佩打開密詔的機關。”
蘇棠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動,屏幕上彈出新的時空碎片。這次的畫面是太后的寢殿,她正對著個銀面人說話:“……務必讓蘇棠相信,朱見濟要殺她,等她把桃花佩交給朱見深,你就……”
畫面到這里就斷了。
銀面人?
蘇棠看向朱見濟,他的臉上沒有面具,但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劍鞘上的刻痕,與“救我”二字的筆跡完全相同。難道……
“太后身邊有個戴銀面具的人?”她試探著問。
朱見濟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很沉,帶著焦急,“那個銀面人長什么樣?”
“看不清,”蘇棠被他捏得生疼,“只能看到他穿黑袍,身形和你很像。”
朱見濟猛地松開手,后退幾步,臉色慘白如紙。他的指尖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頰,像是在確認什么,嘴里喃喃自語:“是他……他果然沒死……”
“誰沒死?”蘇棠追問。
“李太醫。”朱見濟的聲音帶著恐懼,“當年他告老還鄉是假的,是被太后秘密藏起來了。他精通蠱術和易容,那個銀面人就是他假扮的,他想利用桃花佩復活萬魂窟里的邪物!”
李太醫?
蘇棠想起天牢里的獄卒,想起藥方上的西域曼陀羅,還有李太醫寫給“阿棠”的信。如果他是反派,為什么信里要提醒她小心朱見濟?
這里面一定還有她不知道的隱情。
朱見濟突然抓住她的手,將半塊銀面具塞進她掌心:“明日到了江南,無論看到什么,都別信戴銀面具的人。”他的指尖冰涼,與她的掌心相貼,傳來一陣細微的電流感,“若我有什么不對勁,就用這個劃我的手臂,里面有太后下的蠱,能暫時壓制他的控制。”
他的手臂?
蘇棠還沒來得及問,朱見濟已經翻窗離開,只留下淡淡的雪松香,和案幾上那盞琉璃燈,燈芯還在微微跳動。
她攤開掌心,半塊銀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面具的邊緣很鋒利,確實能當武器用。她忽然想起女尸臉上的面具,也是象牙做的,難道……
蘇棠沖到床邊,從枕下拿出女尸的面具,與朱見濟給的銀面具拼在一起。
兩塊面具的邊緣嚴絲合縫,組成個完整的圓形,內側露出行小字:“棠棣同枝,生死與共。”
這是淑妃的筆跡。
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或許朱見濟說的是真的,他們是表兄妹,是淑妃最疼愛的兩個孩子,肩負著守護密詔的使命。
燭火重新燃起,蘇棠將拼合的玉佩和面具收好,準備明日的行程。她的智能手表突然又亮了,這次彈出的不是影像,而是條短信,發件人是“母親”:
“小心朱見深,他給你的龍佩里有追蹤器。萬魂窟的鑰匙不是桃花佩,是你的血。”
蘇棠的心猛地一沉。
她拿起龍佩,對著燭光仔細看,果然在龍眼里的珍珠內側,看到個極小的金屬點,閃著微弱的光——是現代才有的微型追蹤器。
朱見深為什么要騙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保護她長大,卻在玉佩里裝追蹤器……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蘇棠將龍佩放進錦盒,藏在貼身的衣襟里。她決定暫時不動聲色,看看朱見深和朱見濟到底誰在說謊。
卯時一到,城門口的鼓聲準時響起。
朱見深穿著明黃色的龍袍,站在馬車旁,身后跟著周大人和一隊禁軍。他看到蘇棠時,眼神溫和,像往常一樣:“準備好了嗎?”
蘇棠點頭,目光卻在他腰間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那里掛著半塊龍佩,與她手里的這半正好能拼合——原來他一直戴著另一半。
朱見濟也來了,穿著玄色勁裝,腰間別著劍,布帕依舊纏在劍柄上。他的目光與蘇棠相遇,微微點頭,眼神里帶著示意,讓她別擔心。
三人上了同一輛馬車。車廂很大,鋪著軟墊,角落里放著茶水點心。朱見深坐在蘇棠對面,朱見濟坐在她身旁,氣氛有些微妙的安靜。
馬車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規律的聲響。朱見深端起茶杯,指尖拂過杯沿:“江南的烏鎮,有座桃花庵,是淑妃當年最愛去的地方。”他看向蘇棠,“你的桃花佩,就是在那里求的。”
蘇棠的心一動:“太后為什么要殺淑妃?”
“因為密詔。”朱見深的聲音很沉,“先皇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把傳位密詔藏在了萬魂窟,只有桃花佩能打開。淑妃知道密詔的內容,不肯告訴太后,就被……”
他的話沒說完,但蘇棠已經明白了。宮廷斗爭,從來都是如此殘酷。
朱見濟突然開口:“皇兄,你還沒告訴她,當年送她去蘇家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朱見深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你為了護她,被太后的人砍了一刀,差點沒命。”
朱見深的臉色有些不自然,避開了這個話題:“都過去了。”
蘇棠看著他手臂上的疤痕,突然想起“母親”的短信,心里有些發堵。如果朱見深真的用性命護過她,為什么要裝追蹤器?
馬車行了半日,到了一處驛站休息。蘇棠借口去后院透氣,想試試龍佩的追蹤器是否真的存在。她剛走到回廊,就看到朱見深站在槐樹下,對著個錦衣衛低聲吩咐著什么,手里拿著個小巧的羅盤,指針正指向她的方向。
果然有追蹤器。
蘇棠轉身想走,卻被朱見濟攔住。他的臉色很難看,指了指不遠處的假山:“你看那里。”
假山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穿著黑袍,臉上戴著銀色面具,正是時空碎片里的那個銀面人。他手里拿著個羅盤,指針同樣指向蘇棠,與朱見深的羅盤一模一樣。
“他果然跟著來了。”朱見濟的聲音帶著寒意,“我去引開他,你回馬車等我,千萬別亂跑。”
他不等蘇棠回答,就拔出劍追了上去。銀面人看到他,轉身就跑,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樹林里。
蘇棠站在原地,心跳得很快。朱見深和銀面人都有追蹤器,他們都在找她,或者說,找她身上的桃花佩。
她回到馬車,剛坐下,就看到朱見深走了進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袖口沾著血跡:“剛才看到個可疑的人,追了幾步沒追上。”他看向蘇棠,眼神里帶著關切,“你沒事吧?”
蘇棠搖頭,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陛下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朱見深扯了扯袖口,將血跡遮住,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他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放在蘇棠面前:“這是止血的藥膏,江南潮濕,若有磕碰能用上。”
瓷瓶的蓋子是銀制的,刻著極小的龍紋,與他龍佩上的圖案如出一轍。蘇棠拿起瓷瓶,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突然想起朱見濟的話——“若我有什么不對勁,就用銀面具劃我的手臂”。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動聲色地將瓷瓶塞進袖中。
馬車重新啟動,車輪碾過石子路,發出顛簸的聲響。朱見深閉目養神,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看不出情緒。蘇棠偷偷打開智能手表,地圖上的紅點依舊在烏鎮,只是旁邊多了個移動的綠點,正沿著他們的路線緩緩移動,速度與馬車一致。
這綠點,顯然就是那個銀面人。
“他為什么不直接動手?”蘇棠低聲自語,指尖劃過屏幕上的綠點。
朱見深睜開眼,目光落在她的手表上,眼神復雜:“他在等。等我們到萬魂窟,等桃花佩與祭壇產生共鳴,那時動手,才能一舉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
“萬魂窟里的‘換魂術’。”朱見深的聲音壓得很低,“據說能將活人的魂魄注入死者體內,讓死人復活。銀面人想復活的,是先皇。”
蘇棠的呼吸一滯。
復活先皇?這比奪取皇位更可怕。先皇若真能復活,憑借他的威望,整個大明的朝堂都會動蕩,到時候不知會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她下意識地摸向胸前的桃花佩,玉佩的溫度似乎又升高了些,貼著皮膚傳來灼熱的癢意,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別擔心。”朱見深的聲音溫和了些,“有我在,不會讓他得逞。”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還留著朱見濟抓過的紅痕,“見濟性子急,但對你沒有惡意,你……”
話音未落,馬車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砰”的一聲巨響,車輪似乎撞到了什么,車廂傾斜著差點翻過去。蘇棠被甩到對面,撞進朱見深懷里,聞到他身上龍涎香混著淡淡的血腥味,心跳驟然失序。
“保護陛下!”
車外傳來禁軍的呼喊,夾雜著刀劍碰撞的脆響。朱見深迅速將蘇棠護在身后,拔出腰間的佩劍,劍刃在昏暗的車廂里閃著寒光:“待在這里別動。”
他掀開車簾沖出去,留下蘇棠獨自一人。車廂外廝殺聲震天,蘇棠握緊桃花佩,掌心沁出冷汗。她透過車窗縫隙往外看,只見樹林里沖出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蒙著臉,手里拿著彎刀,招式狠戾,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朱見深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龍袍被風吹起,劍光如練,每一招都直取要害。但黑衣人太多,他漸漸有些吃力,手臂上又添了道新傷,鮮血染紅了錦袍。
蘇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打開車門出去幫忙,卻發現車門被從外面鎖死了。
這時,車頂傳來“咚”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人落了上來。蘇棠抬頭,看見車頂的木板被人用刀劃開個洞,銀亮的刀尖垂了下來,映出張銀色的面具,面具的眼洞正死死盯著她,透著冰冷的惡意。
是銀面人!
蘇棠蜷縮到角落,抓起手邊的茶壺砸過去。茶壺在面具上撞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了銀面人一身,他發出一聲悶哼,動作頓了頓。
趁這個間隙,蘇棠摸到了藏在袖中的銀面具,緊緊攥在手里。面具的邊緣很鋒利,硌得掌心生疼,卻讓她稍微冷靜了些。
銀面人從車頂跳了下來,黑袍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塵土。他手里拿著把匕首,匕首上涂著墨綠色的液體,顯然淬了毒。
“蘇姑娘,”他的聲音經過面具過濾,變得沙啞難聽,“把桃花佩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蘇棠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他的面具。她想起朱見濟的話,用銀面具劃他的手臂。可這人穿著黑袍,手臂被遮住,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銀面人一步步逼近,匕首上的毒液滴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蘇棠的后背抵住車廂壁,退無可退,只能閉上眼睛,將桃花佩護在胸前。
就在這時,車門被猛地撞開。
朱見濟站在門口,渾身是血,劍上還滴著血珠,布帕不知何時已經掉落,露出劍柄上刻著的“濟”字。他看到車廂里的情景,瞳孔驟然收縮,嘶吼著沖過來:“放開她!”
銀面人轉身迎上,兩人的刀劍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響聲。朱見濟的招式狠戾,帶著拼命的架勢,顯然被激怒了。銀面人卻很冷靜,招招都往朱見濟的舊傷處招呼,逼得他連連后退。
“你果然護著她。”銀面人冷笑,“就像當年你母親護著淑妃一樣,愚蠢!”
朱見濟的動作猛地一頓,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銀面人抓住機會,匕首刺向他的胸口,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
蘇棠想也沒想,抓起銀面具扔了過去。
面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好砸在銀面人的手腕上。他吃痛,匕首偏了偏,只劃破了朱見濟的胳膊,沒刺中心臟。
“找死!”銀面人怒吼,轉身就朝蘇棠撲來。
朱見濟忍著痛,從背后抱住銀面人,將劍抵在他的脖子上:“別動她!”他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憤怒,“你到底是誰?為什么知道我母親的事?”
銀面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我是誰?你問問你皇兄,他最清楚。”
他的目光越過朱見濟,看向剛解決完黑衣人的朱見深,眼神里帶著嘲弄。朱見深的臉色很難看,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么,卻又開不了口。
蘇棠的智能手表突然瘋狂震動,屏幕上彈出大量的時空碎片,像雪片一樣涌來——
畫面一:永安二十七年,坤寧宮密室,朱見深拿著半塊龍佩,遞給個戴銀面具的人:“把這個放在她身上,以后就能隨時知道她的位置。”
畫面二:三年前,太醫院,李太醫摘下銀面具,露出張與朱見深有幾分相似的臉,對太后說:“放心,我會讓他們兄弟反目,到時密詔就是您的了。”
畫面三:萬魂窟祭壇,淑妃躺在石臺上,胸口插著把劍,朱見深站在她面前,手里拿著沾滿血的桃花佩,眼神冰冷……
最后一個碎片里,是淑妃臨死前的臉,她看著朱見深,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騙子”。
蘇棠的血液幾乎凝固。
銀面人就是李太醫,而李太醫,竟然和朱見深有血緣關系!朱見深不僅知道追蹤器的事,還可能……是殺害淑妃的兇手!
“你都看到了?”銀面人注意到她的表情,笑得更得意了,“朱見深為了皇位,連自己的親姑姑都殺,你還信他?”
朱見深的臉色慘白如紙,他搖著頭,聲音嘶啞:“不是的,阿棠,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么?”朱見濟猛地推開銀面人,劍指向朱見深,“解釋你為什么殺了淑妃?解釋你為什么一直騙她?”他的手臂在流血,傷口處泛著黑,顯然被銀面人的匕首毒到了,“我早就該懷疑你,當年送她去蘇家的路上,那些黑衣人根本就是你派來的!”
朱見深沒有反駁,只是看著蘇棠,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我沒有殺她,真的沒有……”
“夠了!”蘇棠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她看著朱見深,又看看中毒的朱見濟,再看看一臉得意的銀面人,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所謂的保護,都是算計;所謂的親情,都是利用。她像個傻子一樣,被這些人耍得團團轉,連自己的身世都弄不明白。
桃花佩突然變得滾燙,燙得她幾乎要握不住。她低頭,看見玉佩上的桃花紋正在發光,與她鎖骨處的胎記產生共鳴,疼得她眼前發黑。
“鑰匙……鑰匙要醒了……”銀面人喃喃自語,眼睛死死盯著蘇棠的胎記,露出貪婪的光,“淑妃說的沒錯,她的血就是鑰匙,能打開萬魂窟的所有秘密……”
他說著,就朝蘇棠撲來,想抓住她的手腕。朱見濟和朱見深同時上前阻攔,三人又打在了一起。刀劍碰撞聲、怒吼聲、毒發的悶哼聲交織在一起,震得蘇棠耳膜生疼。
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胎記處涌,那里像有團火在燒,要將她的身體撕裂。恍惚中,她仿佛聽到淑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柔而悲傷:“棠兒,別怕,跟著心走……”
心?
蘇棠的目光落在朱見濟身上。他中毒已深,動作越來越慢,卻依舊死死擋在她面前,用劍支撐著身體,眼神堅定地看著她,仿佛在說“我護著你”。
又看向朱見深。他的手臂在流血,卻始終沒有對朱見濟下殺手,只是一味地防守,目光頻頻看向蘇棠,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最后看向銀面人。他的招式越來越狠,面具下的眼睛閃爍著瘋狂的光,顯然不達目的不罷休。
血液終于沖破了胎記的束縛。
一道粉色的光從蘇棠鎖骨處射出,瞬間籠罩了整個車廂。桃花佩從她手中飛出,懸在空中,發出清越的響聲。銀面人、朱見深、朱見濟都被光芒困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桃花佩在空中旋轉,射出無數道光線,在車廂壁上投射出最后的時空碎片——
那是淑妃的遺書,用鮮血寫在桑皮紙上:
“吾女阿棠,見字如面。母身中太后蠱毒,命不久矣。萬魂窟的密詔是假的,里面藏著的是能解天下奇毒的‘還魂草’,母知見濟身中蠱毒,故設此局,引眾人前往,只為取草救他。
朱見深非殺母兇手,當日他為護母,被李太醫所傷,昏迷三日。李太醫乃先皇私生子,恨先皇不公,故與太后勾結,意圖顛覆大明。
桃花佩非鑰匙,母之血才是,然開啟還魂草者,需至親之血獻祭……母已安排好一切,勿念。”
碎片消失的瞬間,桃花佩猛地炸開,化作無數粉色的光點,融入朱見濟的傷口。他胳膊上的黑氣迅速退去,臉色漸漸恢復紅潤,顯然是解了毒。
銀面人看著這一幕,發出絕望的嘶吼:“不!不可能!”
粉色的光芒散去,車廂里恢復平靜。朱見濟活動了下胳膊,看向蘇棠,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和后怕:“謝謝你,阿棠。”
朱見深站在一旁,看著蘇棠,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染血的龍佩摘下來,放在地上,像是在贖罪。
銀面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好一個淑妃,臨死都算計我!”他猛地摘下銀面具,露出張與朱見深相似的臉,只是眼角多了道疤,“但你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他從懷里掏出個黑色的小盒子,打開,里面爬著一只通體漆黑的蠱蟲,正發出嘶嘶的聲響。
“這是‘子母同心蠱’,母蠱在我身上,子蠱……”他的目光落在蘇棠身上,笑得詭異,“在你娘留給你的那塊帕子里,你貼身戴了這么久,早就和你心意相通了。”
蘇棠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母親的帕子,一直被她放在貼身的香囊里,難怪有時會覺得心口發悶,原來是蠱蟲在作祟!
“你想干什么?”朱見濟擋在蘇棠面前,劍刃直指李太醫。
“很簡單。”李太醫把玩著蠱蟲,眼神貪婪,“讓她跟我去萬魂窟,用她的血打開還魂草的封印,我就放了她。否則,我只要捏碎母蠱,她就會七竅流血而亡,比死在黑衣人手里還痛苦。”
朱見深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放了她,我跟你去。我的血也有淑妃的血脈,或許也能打開封印。”
“你的血?”李太醫嗤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為了救她,被太后下了‘斷脈蠱’,血脈早就不純了?只有蘇棠,她是淑妃的親生女兒,血脈最純凈,才能開啟封印。”
蘇棠的手心全是冷汗。她看著李太醫手里的蠱蟲,又看看一臉擔憂的朱見濟和朱見深,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我跟你去。”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但你要先放了他們。”
“阿棠,不可!”朱見濟和朱見深同時喊道,眼神里充滿了反對。
“別廢話!”李太醫收起蠱蟲,用匕首抵住蘇棠的脖子,“走!”
他推著蘇棠下了馬車,留下朱見濟和朱見深在原地,被他帶來的幾個黑衣人看著。蘇棠回頭時,看見朱見濟正試圖掙脫,卻被黑衣人死死按住,他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和痛苦,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等我來。”
夕陽的余暉灑在林道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棠被李太醫推著往前走,脖子上的匕首冰冷刺骨,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萬魂窟就在前方,藏著母親最后的秘密,也藏著能決定她生死的蠱蟲和還魂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身后有兩個男人,正用不同的方式,拼命地想靠近她。
風吹過樹林,帶來桃花的香氣,像母親的呢喃。蘇棠握緊了袖中的銀面具,那是朱見濟給她的,邊緣依舊鋒利,帶著他指尖的溫度。
或許,她并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