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帶著海都市特有的、混合著江風與都市喧囂的氣息,透過次臥厚重的遮光窗簾縫隙,頑強地鉆了進來,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細的金線。林晚是被活生生餓醒的。
昨晚那聲驚天動地的“咕嚕嚕”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尷尬和顧云川那冰錐般的目光,讓她幾乎沒怎么合眼。此刻,胃袋空空如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擰著勁地疼。她蜷縮在柔軟的被子里,試圖用意志力戰勝生理需求,但饑餓感如同潮水,一波比一波洶涌。
“公約…公約沒說不能在廚房弄點吃的吧?”林晚迷迷糊糊地想。昨晚那份喪權辱國的條約里,似乎只強調了廚房使用后必須“即時、徹底”清潔,并沒有禁止使用本身?而且,現在才早上七點多,離“絕對靜音時段”結束還有一會兒,但…廚房在主臥那邊,離顧云川的房間有點距離,自己動作輕一點,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一個大膽(或者說,被饑餓逼得走投無路)的計劃在她腦中成型:做頓早餐!一來填飽肚子,二來…或許可以稍微緩和一下昨天那劍拔弩張的氣氛?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呃,送飯人?她腦子里浮現出自己端著一盤金黃的煎蛋和香噴噴的吐司,敲開顧云川房門,對方冰山融化、露出感激微笑的場景…雖然這畫面出現不到一秒就被顧云川那張萬年不變的冷臉擊得粉碎,但好歹是個努力方向!
給自己打足了氣(主要是餓的),林晚躡手躡腳地溜下床,像個小偷一樣輕輕擰開房門。走廊里一片寂靜,主臥的門緊閉著,整個公寓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很好!顧機長還在休息!
她踮著腳尖,目標明確地溜進廚房。這個昨晚被顧云川重點標注為“高危區域”的地方,此刻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冰冷。不銹鋼的灶臺、冰箱、水槽泛著無機質的冷光,光潔的操作臺面一塵不染,連刀具都整齊地排列在磁性刀架上,角度一致得令人發指。
林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這堪比無菌手術室的環境帶來的壓迫感。她打開雙開門冰箱——嚯!里面東西少得可憐,但擺放得如同超市貨架陳列:幾瓶依云礦泉水整齊豎立,幾盒標注著日期的有機牛奶和酸奶,幾顆孤零零的蘋果,還有幾包真空密封的、看起來就很健康的速食雞胸肉。唯一顯得有點煙火氣的,是一盒還沒開封的雞蛋。
“就它了!”林晚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拿出雞蛋盒。又找到一小盒黃油和一袋看起來是全麥的切片面包。食材搞定!
點火!她擰開燃氣灶旋鈕,幽藍色的火苗“噗”地一聲竄起,嚇得她手一抖。穩住!她努力回憶著為數不多的下廚經驗,拿過看起來最厚實的一個平底煎鍋(沉得要命),放在火上,切了一小塊黃油丟進去。
黃油很快融化,發出誘人的“滋滋”聲和濃郁的奶香。林晚精神一振,信心倍增。她拿起一個雞蛋,學著美食視頻里的樣子,在鍋邊輕輕一磕——
“啪嗒!”
蛋殼沒破,但手指用力過猛,黏糊糊的蛋清蛋黃混合著幾片碎蛋殼,直接滑脫了她的掌控,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啪嘰”一聲,一半糊在了光潔如鏡的灶臺上,另一半則濺射到了旁邊錚亮的油煙機面板上!
“啊!”林晚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拿廚房紙。就在她慌亂擦拭灶臺時,一股不祥的焦糊味鉆入鼻孔!
“糟了!鍋!”她猛地轉頭,只見煎鍋里的黃油早已消失不見,鍋底一片焦黑,正冒出縷縷不祥的青煙!
“完了完了!”她趕緊關小火(慌亂中可能還擰反了方向?火苗似乎更大了?),手忙腳亂地想把煎鍋挪開,結果動作太大,鍋柄撞到了旁邊一個玻璃調料瓶——
“哐當!嘩啦——!”
玻璃瓶應聲而倒,滾落操作臺,摔在同樣光潔的地磚上,粉身碎骨!里面不知名的棕色粉末(可能是肉桂粉?)如同微型沙塵暴,瞬間在廚房地面上彌漫開來!
林晚徹底傻眼了!她僵在原地,手里還拿著沾滿蛋液和油污的廚房紙,看著眼前如同被轟炸過的戰場:灶臺上糊著蛋液和油漬,油煙機面板上掛著可疑的黃色粘稠物,煎鍋在火上冒著越來越濃的黑煙,地面是玻璃碎片和一層厚厚的棕色粉末,空氣里彌漫著焦糊味、蛋腥味和某種香料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息…
這哪里是廚房?這分明是敘利亞戰后廢墟現場!《星曜航空同居公約》中關于廚房的核心條款,在她入住不到12小時,就被她親手、徹底、毀滅性地踐踏了!
就在這災難達到頂峰的時刻——
“嘀嘀嘀嘀嘀——!!!”
尖銳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如同防空警報般響徹整個公寓!天花板角落,一個閃爍著刺眼紅光的煙霧報警器正瘋狂鳴叫!
林晚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噪音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廚房紙都掉了!她驚恐地看向報警器,又絕望地看向那口正在制造滾滾濃煙(其實主要是焦油蒸汽)的煎鍋,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徹底完了!顧云川要殺了我!
幾乎是警報響起的同時,主臥的門被猛地拉開!
顧云川出現在門口。他只穿著深灰色的絲質睡褲,赤裸著精壯的上身,流暢的肌肉線條在晨光中清晰可見,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此刻被眼前景象徹底點燃的、如同火山爆發前兆的震驚與怒火!
他顯然是被刺耳的警報和濃烈的焦糊味硬生生從睡夢中驚醒的。平日里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黑發此刻略顯凌亂地垂在額前,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翻涌著難以置信的狂濤駭浪!他那張英俊得如同雕塑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了名為“崩潰”的表情裂痕!目光所及之處——灶臺的狼藉、油煙機的污漬、地上的碎片與粉末、冒著黑煙的煎鍋、以及站在廢墟中央、手里還捏著一塊臟兮兮的廚房紙、一臉“我死定了”表情的林晚——每一幀畫面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引以為傲的秩序感和潔癖神經上!
“林!晚!”顧云川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裹挾著冰碴,每一個字都帶著能凍僵空氣的溫度,穿透了刺耳的警報聲,精準地釘在林晚的心尖上。
林晚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廚房紙徹底掉落。她下意識地想解釋:“顧…顧機長,我…我只是想做個早餐…”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在這片混亂和噪音中顯得無比蒼白。
顧云川沒有理會她。他像是啟動了最高級別的緊急處置程序,大步流星地沖進廚房。第一步,以驚人的精準和速度,一把關掉了燃氣灶的火源!第二步,無視腳下的玻璃碎片和粉末,長臂一伸,“啪”地一聲,精準地拍滅了天花板上那個還在瘋狂尖叫的煙霧報警器按鈕!(或者找到開關?總之警報聲戛然而止)。
世界瞬間安靜了一半,只剩下林晚狂亂的心跳聲。
顧云川站在廚房中央,環顧四周的慘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赤裸的上身肌肉緊繃,彰顯著主人正在極力壓制著瀕臨爆發的情緒。他彎腰,小心翼翼地避開玻璃碎片,撿起那口已經燒得發黑的煎鍋,鍋底粘著一層焦炭般的不明物質。他拎著鍋柄,像拎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眼神復雜地看向林晚,那眼神里有震驚,有憤怒,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對破壞力如此驚人的敬畏?
“這就是你理解的,”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即時、徹底’清潔?”他晃了晃手里黑乎乎的煎鍋。
林晚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原地消失:“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這樣…”她看著顧云川緊抿的薄唇和那雙仿佛要噴火的眼睛,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掃地出門,連同她那可憐的行李箱一起,從28樓直接扔下去。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暴怒并沒有降臨。
顧云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吸氣的聲音仿佛抽干了廚房里僅存的氧氣。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林晚更加目瞪口呆的舉動——他放下煎鍋,轉身,從壁柜里拿出了一副厚厚的橡膠手套,又抽出一大卷廚房濕巾和強力清潔劑!
他戴上手套,動作依舊帶著飛行操作般的精準,但氣壓低得讓林晚喘不過氣。他看都沒看林晚一眼,仿佛當她是空氣,開始一言不發地、極其高效且專注地清理戰場!
首先處理地面:他拿來簸箕和掃帚,以近乎考古挖掘的精細度,小心翼翼地將所有玻璃碎片掃起,連帶著那片棕色的粉末,一絲不茍地清理干凈。然后,他蹲下身,用沾了強力清潔劑的濕巾,反復擦拭那片被污染的地磚,直到光可鑒人。
接著是灶臺和油煙機:他噴上專用的油污清潔劑,靜置片刻,然后用濕巾一遍遍擦拭。那些頑固的蛋液和油漬,在他近乎偏執的用力下,一點點被剝離、消失。油煙機面板恢復了它原本冰冷的光澤。
最后是那口慘不忍睹的煎鍋:他直接將它浸泡在加了強力清潔劑和熱水的水槽里,看那架勢,沒有個把小時是別想恢復原貌了。
整個過程,顧云川一言不發,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專注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他的動作流暢、高效、一絲不茍,帶著一種奇特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廚房里只剩下濕巾摩擦表面的“沙沙”聲,清潔劑噴霧的“嗤嗤”聲,以及水流的“嘩嘩”聲。
林晚像個犯了錯被罰站的小學生,縮在廚房門口,連大氣都不敢出。她看著顧云川赤裸著精壯的上身(汗水順著他緊實的背肌滑下),半跪在地上用力擦拭地磚,看著他專注地對付油煙機上的頑固污漬…他那副樣子,與其說是在打掃衛生,不如說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凈化儀式,試圖抹去她這個“污染源”帶來的一切痕跡。
尷尬、羞愧、感激、還有一絲絲…詭異的萌點?幾種情緒在林晚心里翻江倒海。她幾次想開口說“我來吧”或者“對不起”,但都被顧云川周身散發的那股“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低氣壓給逼了回去。她只能像個木樁子一樣杵在那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犯罪現場”被一點點還原成最初的“無菌艙”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顧云川終于直起身,摘掉了橡膠手套。廚房已經恢復了它最初的、冰冷無垢的模樣,除了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清潔劑味道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提醒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
他走到水槽邊,用洗手液反復搓洗雙手,水流開得很大。洗完手,他扯過一張廚房紙,慢條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然后,他才轉過身,目光終于落在了門口幾乎要縮成一團的林晚身上。
那眼神,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震驚和狂怒,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個不可回收的有害垃圾般的…疲憊和無力。
“林晚乘務員,”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但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我想,我需要再次明確一下公約第二條,關于廚房使用的核心精神。”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核心精神就是——”顧云川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布,“禁止。在你有能力證明自己可以安全、無污染地使用廚房設備之前,禁止。使用廚房。禁止。”
一連三個“禁止”,如同三把冰錐,徹底釘死了林晚試圖用早餐“示好”的幻想。
“你的早餐,”他指了指冰箱,“牛奶,面包,或者…蘋果。”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需要加熱,請使用微波爐。使用后,即時、徹底清潔微波爐內部及轉盤。如果連這個也無法保證,”他微微瞇起眼,那眼神讓林晚不寒而栗,“我不介意將公約的適用范圍擴展到所有與食物相關的行為。”
說完,他不再看林晚一眼,徑直走向主臥。在關門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清晰地傳來:
“另外,今天上午十點,請準時出現在客廳。我們需要討論一下,關于剛才觸發煙霧報警器所產生的潛在消防系統聯動費用,是否應由你個人承擔的問題。以及,”他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關于如何有效降低你在居住期間,對公共安全及環境衛生構成的系統性風險。”
“砰。”
主臥的門輕輕關上,隔絕了林晚瞬間變得慘白的臉和再次響起的、絕望的胃部哀鳴。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煥然一新的廚房,空氣中還飄蕩著清潔劑的味道,提醒著她剛才那場災難性的“早餐行動”。蘇晴的“攻略冰山論”在腦海中回響,此刻聽起來像個荒誕的笑話。
融化冰山?她現在連廚房的使用權都被永久剝奪了!還攻略?能活著不被公約制裁就不錯了!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挪到冰箱前,拿出冰冷的牛奶和一片全麥面包。看著面包上粗糙的麥麩顆粒,她悲從中來。
“嗚嗚嗚…”她一邊啃著干巴巴的面包,一邊忍不住摸出手機,給蘇晴發了一條帶著哭腔的語音信息:“晴晴!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我的廚房攻略行動…徹底失敗了!我把廚房炸了!顧云川差點把我連同垃圾一起分類處理了!他還禁止我用廚房!還說要讓我賠消防費!嗚嗚嗚…冰山沒融化,我感覺自己先要被凍成冰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