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的“實地偵察”和隨之而來的薯片風波，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雖然沒能激起滔天巨浪（顧云川最終沒有追加賠款，只是用他那凍死人的氣場無聲譴責了幾天），卻在林晚心里留下了更深的漣漪，也讓公寓的氣氛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持。

顧云川的存在感似乎更強了。他依舊早出晚歸，飛行任務排得滿滿當當，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主臥或那個絕對禁區(qū)的書房。但林晚總覺得，那雙深邃而冰冷的眼睛，似乎無處不在。每次她小心翼翼地使用微波爐（嚴格按照拍照流程），每次她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甚至每次她打開冰箱門，都感覺有一道無形的視線落在背上，讓她脊背發(fā)涼，動作更加僵硬。

蘇晴的“冰山融化論”和“劃痕象征論”像個魔咒，時不時在她腦子里蹦跶一下。她開始不自覺地觀察顧云川，試圖從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捕捉一絲裂痕，試圖驗證蘇晴那些天馬行空的推測。然而，除了更加冰冷的沉默和更加嚴格的無形界限，她一無所獲。那道書房門上的細微劃痕，她也偷偷去看過幾次，依舊靜靜地待在那里，看不出任何“心亂”的跡象。

就在林晚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和蘇晴的洗腦搞瘋，準備徹底放棄“攻略”幻想，老老實實當個透明租客熬到合同結束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海都市的秋天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前一天還陽光明媚，第二天就陰云密布，冷風裹挾著冰涼的雨絲，鋪天蓋地而來。林晚很不幸地中招了。或許是因為之前紅眼航班的疲憊未消，或許是因為在機場等車時著了涼，也或許是被顧云川的低氣壓凍著了，總之，她感冒了。

起初只是喉嚨發(fā)癢，鼻子不通氣。她沒太在意，翻出自己帶來的感冒藥吃了兩粒，想著扛一扛就過去了。誰知到了晚上，癥狀驟然加重。頭重得像灌了鉛，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嗓子眼如同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灼痛。更糟糕的是，她開始發(fā)燒了。額頭發(fā)燙，身體卻一陣陣發(fā)冷，裹著厚厚的被子也止不住地打寒顫。咳嗽更是如同附骨之疽，時不時就爆發(fā)一陣，撕心裂肺，震得胸腔都疼。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林晚蜷縮在被子里，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感覺渾身酸痛，一點力氣都沒有，連下床倒杯水的欲望都被病痛消磨殆盡。公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壓抑的咳嗽聲。

孤獨和脆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病痛的放大下，洶涌地淹沒了她。在這個冰冷華麗卻毫無溫度的“無菌艙”里，她感覺自己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自生自滅的可憐蟲。蘇晴在飛國際線，遠水解不了近渴。而隔壁那位…林晚苦笑了一下，指望顧云川？他不來追加一條“病菌傳播影響居住環(huán)境健康指數(shù)”的罰款條款就不錯了。

喉嚨干得冒煙。林晚掙扎著爬起來，頭暈目眩，扶著墻才勉強站穩(wěn)。她需要熱水。拖著沉重的腳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她挪到客廳，想去廚房倒杯水。經過通往大陽臺的玻璃推拉門時，她無意中瞥了一眼外面。

雨還在下，夜色深沉。城市璀璨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光暈。就在那片朦朧的光影里，陽臺靠近欄桿的位置，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靜靜地佇立著。

是顧云川。

他沒開陽臺燈，整個人幾乎融在夜色里，只有指尖一點猩紅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雨水打濕了陽臺的地面，也沾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他穿著深色的家居服，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憊？他似乎在看著遠處雨幕中的城市燈火，又似乎只是在放空。夜風裹挾著冷雨的氣息吹進來，帶著深秋的寒意。

林晚的腳步頓住了。她沒想到顧云川會在家，更沒想到他會站在雨夜的陽臺上抽煙（她第一次知道他抽煙）。印象中，他自律得像個機器人，煙酒這類東西似乎與他絕緣。此刻的他，卸下了平日里冰冷的鎧甲，在無人注視的雨夜角落，流露出一種罕見的、真實的脆弱感。

也許是病痛讓她的感官變得遲鈍，也許是夜色模糊了界限，林晚看著那個孤獨的背影，心里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原來，冰山也會累，也會需要這樣一個無人打擾的角落，獨自舔舐疲憊？

她不敢打擾，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寧靜。她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間，連倒水都忘了，重新縮回冰冷的被窩里。身體的不適依舊強烈，但心里那份孤零零的絕望感，似乎因為窺見了冰山一角下的真實，而奇異地緩解了一絲。原來，他也不是鋼筋鐵骨。

昏昏沉沉，半夢半醒。

林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喉嚨干渴得快要著火，咳嗽也像惡魔一樣如影隨形。她掙扎著想再起來倒水，卻感覺身體沉得如同灌了鉛。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雨聲淹沒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聲音停在了她的房間門口。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瞬間清醒了大半！是顧云川？他…他要干什么？該不會是來檢查她有沒有把病菌擴散到公共區(qū)域吧？

她緊張地盯著房門，大氣不敢出。

門外安靜了幾秒。

然后，她聽到了極其細微的、什么東西放在地上的聲音。接著，腳步聲再次響起，很輕，很快地遠去了，消失在走廊盡頭，主臥的門輕輕關上。

林晚愣住了。

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掀開被子，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擰開門把手，將門拉開一條縫。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盡頭主臥門下透出的一線微光。

而她的房門口，地上，靜靜地放著一個白色的骨瓷碗。

碗里，盛著大半碗深琥珀色的液體，熱氣氤氳，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一股帶著辛辣甜香的熟悉氣息，幽幽地鉆入她的鼻尖。

是姜茶。

而且，看那濃稠的顏色和漂浮的姜絲，熬煮得相當用心。

林晚徹底呆住了。

她蹲下身，手指有些顫抖地觸碰碗壁。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瞬間驅散了一絲寒意。她端起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熱氣撲面而來，帶著姜的辛辣和紅糖的甜潤，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這個家的、清冽的氣息？

是他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她混沌的腦海中炸開！顧云川！那個冷冰冰的、用公約條款框住她一舉一動的、連廚房都禁止她使用的顧云川！居然…深更半夜，給她熬了一碗姜茶？還…悄悄地放在她門口？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瞬間沖垮了病痛帶來的虛弱和委屈。她捧著那碗溫熱的姜茶，仿佛捧著一塊稀世珍寶，指尖傳來的溫度燙得她心尖都在發(fā)顫。

為什么？

同情？對一個欠他錢還給他添了無數(shù)麻煩的租客的同情？

責任？因為住在他的房子里，不能讓她病得太難看？

還是…蘇晴那套荒謬理論里，所謂的…關心？

無數(shù)個念頭在她腦海中激烈碰撞。她低頭，看著碗中琥珀色的液體，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喉嚨的灼痛感似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而緩解了一些。

她捧著碗，回到床邊坐下。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溫熱的姜茶。辛辣的味道刺激著味蕾，順著食道滑下，一股暖流迅速在冰冷的身體里擴散開來，驅散著寒意。紅糖的甜潤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姜的刺激，暖胃又暖心。

每一口，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有感動，有難以置信，有對顧云川行為動機的巨大困惑，還有一絲…悄然滋生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暖意。

冰山…真的在融化嗎？

以這樣一種無聲的、近乎笨拙的方式？

一碗姜茶很快見了底。身體暖和了許多，咳嗽似乎也平息了一些。林晚捧著空碗，坐在床邊，望著緊閉的房門，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她很想沖出去，對他說一聲謝謝。

但想到他那張可能依舊冰冷的臉，想到他那句“互不干涉私生活”的公約條款，想到他放在門口就立刻離開的舉動…她退縮了。

或許，沉默地接受，不去追問，才是對這種無聲關懷的最好回應？

她把空碗洗干凈，擦干，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看著那光潔的白色骨瓷，在臺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林晚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

窗外，雨聲未歇。

但在這個冰冷公寓的角落里，有一碗無聲的姜茶帶來的暖意，正悄然流淌。

林晚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給蘇晴發(fā)了一條信息：

「晴晴，你說…冰山融化是什么樣子的？」

「是不是…就像深夜里，悄悄放在門口的一碗姜茶？」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