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zhèn)鱽砀蚯霉穆暎咽切鐣r。
這是陳郎中扎得最后一針，他緩緩對準(zhǔn)吳翁的嘴唇溝中間部分，忽地下落，吳翁頓然睜眼。
“沒事了！吳翁年事已高，應(yīng)該七旬有余？”
吳翁向陳郎中點點頭，好似頭痛恍惚并未完全消去。陳郎中見他未開口，又向鼻孔處抹了抹清爽微微刺鼻的膏子。
“以后呀！開心一天是一天，你這是情志抑郁致肝氣上逆，驚恐傷腎致氣機下陷，出現(xiàn)突然的暈倒?！鞭D(zhuǎn)身遞予店小二藥方，囑咐明日按時去拿藥。
送走陳郎中，唐清歡和著趙家夫婦準(zhǔn)備回去。
這年關(guān)將至，只有瓦欄熱鬧非凡，街上倒沒幾個人，著實讓人害怕。
“小娘子，我家老翁請你去一下。”店小二急匆匆攔住唐清歡。
老趙夫婦頷首點頭，站在門口等候。
吳翁見她進(jìn)來，費力撐起背脊，緩緩開口，指著案幾上的紙頁。
“小娘子，這是薄荷茶方，上面記錄了詳細(xì)的茶具、火候、可用茶葉范圍。收好！”
“清歡，謝過吳翁！這薄荷茶不是固定一味茶葉嗎？”
“非也！薄荷茶的根在于薄荷和其他幾味食材，形成的養(yǎng)生藥效，茶葉作為基礎(chǔ)打底，只要其品質(zhì)醇厚，其味道是一樣的?！?/p>
吳翁說著，抹著眼淚：“明日你就可將茶坊收去，今日倒下，周身無力，這二位小二跟隨我多時，如若不放心，放了便是。”
“你接過這茶坊，我那逆子必來叨擾，還請你手下留情但務(wù)必教訓(xùn)一番?！?/p>
“吳翁你就好生休養(yǎng)，你所托之事，必盡全力完成?！?/p>
“這鋪子交予姑娘，總算能保住香火。記住想要茶水好，這茶器和火候必要嚴(yán)格篩選，加以練習(xí)。”
趙家夫婦一路護(hù)送清歡到茶鋪，便緩然離開。唐清歡正要拿出鑰匙開鎖，門口灶臺邊蹲著一身黑影，嚇的她大聲跳了起來。
那物體緩緩起身，七尺約余—林傅盛?。?！
呼——
蠟燭照亮閣樓，林傅盛胡髭雜亂，邋遢之極。
唐清歡正要開口，他一把抱住她。
“我好想你，擔(dān)心你！一路趕回來！”
唐清歡以為他受了什么委屈，一把推開他，走向木桌，倒了兩杯茶水。
“咯！啜一口，消消干渴?！?/p>
大盛這幾年科舉考試，皆因大魯國等頻頻來犯，時間安排上混亂不一。這省試過后足足要等兩月，才放榜。榜上有名者才能入殿試面圣。
“考得如何？”
林傅盛抖了抖他凌亂的鬢發(fā)，清澄的眼眸看著她。
“你相公的才華你還不知嗎？定能奪得貢士。”
唐清歡冷冽的含笑：“如果未通過呢？”
“怎么會？”
“我又買下一處茶坊，我們賭一把，如何？”
“又買了一處？賭什么？”林傅盛惶惶不安的蹙眉，似乎唐清歡定要讓他輸一把不可。
“如若我新店在發(fā)榜時，生意如火如荼。而你名落孫山，我兩就和離？”
林傅盛被這句話，嗆了一鼻子水。
“和離？為何？”
“就是一個賭而已，若我輸了，或者你中榜了，鋪子生意也紅火，每年便按利潤十成分你兩成，寫進(jìn)‘分利契’里?！?/p>
林傅盛思慮片刻，突然頓悟：“哦！原來你是想激勵我奮發(fā)向上。”說著正要上前摟住她，她一個機靈躲了過去。
“但有言在先，放榜前你我還是分床睡，也不能有過于親密動作，這叫契約精神，可好？”
“有趣，就依著你。”
二人梳洗后，便熄燈躺下了。唐清歡想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shù)，前世林傅盛因病耽誤了考期，也就注定和正途無緣，這一世也就是隨了他趕考的意愿，從他當(dāng)前面相觀覷榜上恐怕無名。
大盛十七年，臘月廿九，小年。
唐清歡一大早祭拜了灶王爺，便收拾了茶鋪準(zhǔn)備去吳記茶坊收鋪子，下午江老板一行人還要為明日的年夜飯做準(zhǔn)備。
“去哪兒？”
她理了理鬢角，將油絹羃首緩緩罩在頭上。
“去吳記收鋪子！”
“我同你一路。”
吳翁一早便讓小二打理好茶坊，小二清掃著門前的積雪，看著她來了，便放下上前招呼著。
“唐小娘子，這鋪子都打理好了，就等你來。”
她領(lǐng)著林傅盛進(jìn)入屋內(nèi)，昨日狼藉已是煥然一新，只是柜臺上方隔板再無茶具。
“吳翁呢？”
“吳翁回家了，等年關(guān)一過便回故里。”
兩個小二不知和這位新雇主說些什么，也不知她是否會留下他們，正當(dāng)他們不知所措時，清歡讓他倆沏壺茶。
二人左右配合。高個小二的夾起紅炭放進(jìn)風(fēng)爐，墊著的陶片被烘得滋滋響。矮個小二舀著湯水倒進(jìn)銅壺，水流像銀鏈般穿過壺嘴。取茶葉時，一人旋轉(zhuǎn)錫罐抖掉潮氣，用竹勺刮取茶末，穩(wěn)穩(wěn)堆成小丘。另一人把茶盞架在爐上烘烤，直到內(nèi)壁泛起水汽。注水時，一人將銅壺舉到三尺高懸空沖下，水到茶盞七分滿時，另一人立刻把竹刷拍進(jìn)茶湯，手腕急晃三下，茶面頓時涌起雪白泡沫，邊緣還凝著一圈金黃。最后收竹刷時，兩人同時在盞沿蹭了三下，刷毛干干凈凈沒沾半點茶沫。高個小二從旁邊捻出半粒茶膏，手指在茶沫表面一抹，茶膏便化開成墨色紋路。矮個小二隨即取過細(xì)竹枝，就著那抹茶膏勾挑點染——不過眨眼間，雪白的茶沫上竟顯出一痕遠(yuǎn)山，若隱若現(xiàn)的竹梢，墨色濃淡間紋路都清晰可見，宛如一幅飄在茶湯上的山水小品。
唐清歡接過茶盞，手指輕挑茶盞邊緣的茶膏墨痕，那抹遠(yuǎn)山的輪廓便在茶湯中漾開細(xì)漪，她鼻尖在盞上輕輕嗅了嗅，茶沫的奶香里混著茶膏的韻味。
她微微一笑：“你倆手倒是巧，分工也麻利默契”。
說罷將茶盞擱置桌上，林傅盛接過茶盞，瞧了瞧，嘴唇抿了兩口，愜意地點頭。
“歲首后，你倆就幫襯籌備新茶坊。上元節(jié)后，我們就正式開業(yè)，可好？“
“小娘子大恩！吳翁引薦時，我們兄弟二人就盼著留在這里。您盡管寬心，歲首后的籌備包在小人身上，絕不出半點岔子！”
嘣——
門口的茶桌被一幫流氓踹了開去，后面小嘍啰還拎著身著狐裘襖子的男子。
“小子，告訴這娘們，這鋪子是誰的？”
只見小嘍啰松開那狐裘襖子的男子，那男子倏然精神起來，抖了抖身上的雪粒，上前邁了兩步。
“當(dāng)然是我吳三，吳翁長子的。”
唐清歡冷峻一笑，緩緩起身，輕聲道：“你說是誰的？”
吳三歪著嘴角，輕蔑一笑：“我吳三的，滾回破茶鋪去，否則......”
啪——
眾人懵然，吳三臉上多出三道紅桿子。
“她娘的，你們不是要鋪子嗎？看著她掌摑我？”
叫嚷聲讓惡徒準(zhǔn)備向唐清歡動手，只見門外一陣嘩然。
是老趙領(lǐng)著一群腳夫，領(lǐng)頭腳夫姓周，長期光臨清歡茶鋪喝茶的，幾次賒賬她未曾追討過。
他們拿著棒子，將那幾名惡徒攔截住。
“這是搶劫呀！我家的鋪子，你還有理了？”
唐清歡手指掐著昨日吳翁故意寫的抵債紅契，緩緩逼近，手腕懸空往前一送，朱紅簽押在他眼前晃動幾下。
“看清楚了，這上面寫著什么？。”
那紙張上，寫著：立賣茶坊鋪契
立契人吳卓峰，因逆子吳三嗜賭負(fù)債，向唐清歡借銀肆百兩償債，屢催未還。今愿將自置南印門吳記茶坊壹所（連茶牌、器具），時值市價五百兩，因急售抵償，故折價叁拾兩，賣與唐清歡抵償全部債務(wù)。自今以后，該鋪產(chǎn)業(yè)歸唐清歡所有，吳卓峰及吳三不得異議。此契需赴通判府衙投稅印押，方為有效?？趾鬅o憑，立此為證。
立契人：吳卓峰中證人：趙構(gòu)大盛元年臘月二十八
唐清歡讓老周看好這些人，領(lǐng)著林傅盛老趙迅速向通判府走去。
兩柱香的功夫.......
清歡再次拿出官府驗印，以及過戶的地契，擺放在吳三跟前。
“吳三欠債鬻產(chǎn)，契書具在。通判說了，邊境連連來犯，城防失修，急需勞役。再敢騷擾，便送你去廂軍充役抵過。”
吳三聽后嚇的癱地，那幾名惡徒看這趨勢也撈不了好處，便準(zhǔn)備走。
唐清歡重重拍下茶盞，厲聲道：“通判說了，再敢哄騙吳三聚賭生事，歲首日便著衙役請諸位去牢里‘吃茶’——先嘗嘗三十棒子的滋味！”
“哼！吳三算你走運，以后再敢來我們賭坊，看我不剁了你.......”
那惡徒話未落音，唐清歡呵厲道“還不快滾！真要去通判府吃年夜飯?！?/p>
那幾人氣不打一處的，踉蹌跺腳離開了。
吳三像極被拔了皮的瓜，氣悠悠地抽泣起來。
“怎么？準(zhǔn)備在這過年？”
“我.....我爹真把這鋪子賣與你？”
“紙上不是寫著嗎？”
“這是老爹的心血？”
唐清歡突然狂笑，起身扶著面前的茶具。
“如此為何瞞著外人欺壓老爹？少惺惺作態(tài)！”
“我說你快去看看癱瘓在床的吳翁，好生盡孝道回鄉(xiāng)休整?！?/p>
老趙為首的，嚷著逼著他回去盡孝道。此人非惡徒，只是豬油蒙了心。唐清歡謝過諸位，趕著回去與江老板他們會合。
“我家娘子剛才那陣勢，那巴掌——嘿！比男人還利索！”
她撇了一眼林傅盛，小手抬了抬，他便閉嘴了。
這個歲首日過的暖心窩子，她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享受這樣的氣氛。
唐清歡四日后就騰出茶鋪交予江老板，自己在吳記茶坊邊租了價格公道的公屋小院，一年五兩銀子。
經(jīng)過吳三這么一鬧，這吳記茶坊四鄰傳開了，說——唐家小娘子伶俐，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