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淅淅瀝瀝的雨滴,將整個衛城包裹住。
唐清歡徐徐起身,輕揉睡眼,撐起身子穿上一身湛藍襦裙,外披泛舊的杏色狐裘大氅,緩緩邁出西廂房。
她尋著一股濃郁的海鮮香氣,向旁邊的正堂走去。
林傅盛抬頭瞧著她松軟的身子:“起身了?快來用些朝食......”林傅盛招呼她坐下。
她緩緩落座,又抬首望向外面,鉛云低沉的天穹雨水不止。她暗自默默祈禱,盼著老天爺莫要再落雨了。這般連綿下去,只怕那樁要緊的事,便要因此耽擱了。
“若是你還想睡,便再睡一會兒。今晨雨勢不小,料想那些餅客怕是要耽擱些時辰出門了。”
林傅盛邊說,邊不停地將吃食遞到她手中,海鮮粥、白面饅頭、熱騰騰的肉包、小巧的餛飩........
“林傅盛,我夠了。咯!拿著....你多吃點,補補身子!”
林傅盛并未抬頭,手上布菜的動作未停,只口中問道:“為何?”
“這幾日,你盯著工匠們修整酒鋪,亦是勞心勞力。”
他未言語,只是唇角微微上揚。
這雨下得也奇,倒像是專程要留唐清歡安坐,好生享用一頓林傅盛親手備下的朝食。待她用完,外面的大雨漸漸小了些。林傅盛說怕地濕路滑,恐她跌倒。便去隔壁租了馬車,只見這小雨慢慢化作雨滴。
此刻,門外林傅盛催促她快快出去。她大聲應了,備著雨傘往外走去,目光不經意間往桌案上一瞥,瞧著一份已然擬好的‘商契’。
馬車轆轆,碾過雨后濕漉的青石板路。唐清歡拿著剛才桌案上的‘商契’,注視著對面坐著的林傅盛。
“這份‘商契’是你昨夜趕寫的?”
“嗯!”林傅盛淡然應道。
“等一下你要陪我去嗎?”
“我就不去了,待會一到,我給你說說關于茶商會的事。然后,便掉轉回‘定琴居’。”
唐清歡頷首應了,過了半炷香,馬車便在臨江碼頭附近停駐。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座軒敞院落,青磚黛瓦,門頭斗拱簡潔,梁柱無飾,線條硬朗利落,上面墨色匾額顯著‘衛城茶商會’金色大字。
唐清歡步入正堂,一股混雜著新茶清冽與陳茶醇厚的獨特茶香,便縈繞鼻端。堂內人影幢幢,一片繁忙的景象。
正堂側面是一處公用的場地,這里聚集著各處的茶商。三面地上擺滿了籮筐,展示著來自岷州、府州等各色茶樣。他們相互議價,等買賣談妥,便在白紙黑字上簽署‘契約’。
正當她觀察入神,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陳長老到了?”
她聞聲轉頭,只見一位身著素綢衫,面帶笑容的男子走了過來。
那人回道:“今天起得早,就是下雨礙事。”
說完,他便不急不慢的向一間小室走去。唐清歡緩緩湊近些,那門外掛著木牌,上面寫著‘招待管事’。
她微笑走進門內,正要開口,那人卻顯著熱絡。
“快請這邊稍坐,用盞茶潤潤喉。”他引著唐清歡到一旁雅座。
唐清歡走向他手指方向,面前桌上擺著幾碟精致茶點。
唐清歡無心細品,略啜一口便道明來意,想請商會出面,調解她與‘螞人’的合作事宜。
那招待管事臉上的笑容斂了斂,顯出幾分難色:“嗯?我以為你是來談茶葉合作的。唐小娘子,您這事.........論起來,怕是歸糾紛調解那攤子管。小的位卑,做不得主。這樣,您稍待,我去請趙員外來與您分說。”說罷,便轉身匆匆去了側廊,一處掛著‘調解’木牌的小室。
不多時,一位面容敦厚,身著褐色錦袍的中年男子,隨管事而來。唐清歡又將原委細細說了一遍,他聽后眉頭微蹙,手指下在膝上輕敲:“唔......此事牽形似牙行中人,非是尋常合作,又涉及市場規制。唐小娘子,非是趙某推諉,實是職權所限,這等大事,須得行首錢老親自定奪才合規矩。您看?”
他目光轉向另一側盡頭,那扇緊閉的木門,上面掛的木牌寫著‘行首’二字。
唐清歡心中微沉,只得起身:“有勞趙員外指點,煩請代為通傳一聲。”
趙員外應了,走到行首門外,低聲向內通報。
片刻后,趙員外回轉,臉上帶著歉意:“對不住唐小娘子,錢老正與商客商議要務。”
他頓了頓,指了指隔壁掛著“副行首”的牌子。
“梅公此刻也不在。錢老說.....此事乃唐小娘子您與‘螞人’私契,非關商會成員間糾紛,亦非官府茶引、稅賦等公務。實非我茶商會分內之事,不便出面干預。錢老說......請您體諒。”趙員外話說得委婉,但那‘閉門羹’的味道,已然彌漫開來。
唐清歡故作寒心,目光掃過這忙碌的茶商會。轉眼又露出冷意的笑,昨日那黃公子提到‘雙色凝香’時,額頭滿了汗珠。她便心生疑慮,向她推薦‘商契’主意甚好,但是又讓她到此處落印,他又說是梅公的侄子,又為何不直接幫助她呢?
這兜兜轉轉的算計,不出意外等會兒,她一回到清歡茶坊,那黃公子就已經候著了。加上昨日,黃公子一直握住她的手不放,莫非是瞧上她呢?如此倒好,圖色好說,若是還有其他詭計,比如他也是景王的人。對!那塊玉佩,難道他.........
唐清歡轉念想,此刻對她仍然有利,便將計就計和著跟他把這出戲演好。
這冬日的天氣,越發奇怪,上午雨景,午后便是晴景。
茗酥見唐清歡一身利落走來,忙上前低聲道:“掌柜的,昨日那公子在二樓候著呢!”
唐清歡抬眼望向二樓,嘴角露出意料之內的笑。
“知道了!去弄些吃食,吩咐松煙上來點茶。”說罷,她邁著焦急的步伐上了樓。
黃公子見她回來了,立刻起身相迎。
“你終于回來了,他們說你有事出去了........”
唐清歡故作喘息,一臉惆悵道:“是的!”她順著桌上的白水,急急倒了一杯,喝上幾口方才落座。
“你還記得昨日提的建議嗎?”
“記得......”
“今日我去了茶商會,咯!這是我相公擬寫的‘商契’。”
黃公子接過紙箋,須臾點頭道:“這份‘商契’甚是完整,果然林相公是個人才.....那你去辦得如何?”
唐清歡面露怒氣:“嗨!別提了,我今日算是出了丑,像個蹴鞠一樣,被人踢來踢去。”
“這話從何說起。”黃公子來了好奇追問道。
唐清歡將今日被幾位商會長老如何推辭、又是怎樣不了了之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她蹙了眼黃公子的面色,見他微微有了絲怒氣,又火上焦油表露一肚子委屈。
黃公子面色從怒氣緩緩變了絲淡然,抬頭盯著唐清歡,柔聲道:“這幫沒有眼色的東西,竟然如此待你。今日,我叔叔去了別處。昨日,我回去就跟他說了此事。本以為你會過些日子才籌辦此事,沒想到.....”
“我是個急性子,包不住事。瞧著老客戶日日被這‘螞人’折磨,我于心不忍。”
“你將這‘商契’交予我,明日我讓叔叔前去與他們商量。你就不要去灘這閉門羹了。”
“這.....怎么使得?若是此事成了,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黃公子欣然大笑,緩了片刻,他沉聲道:“只要你交了我這朋友,我若登門造訪,供我些茶點,就是報答了。”
唐清歡皮笑肉不笑,頷首應了。
夜晚,林傅盛回到小院,急忙問了今日之事。唐清歡也將發生的事情,和對黃公子的猜測說與他聽。
“如此說來,這黃公子是對你另有所圖?莫非.....”
“莫非他是瞧上你了?”
唐清歡搖了搖頭,又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我瞧見他那玉佩非比尋常。我感覺他是.....景王的人。”
“你是想說,他們想引你入局,好為李家報仇?”
“我也不知.....先走一步算一步,來者是善是惡?我都得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