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日便是除夕,陳大郎向唐清歡訂了三百兩的貨。昨日碼頭工人已將貨裝船,連夜便發(fā)船走了。
這幾日,“螞人”頭領(lǐng)陳三元,已接連數(shù)次向唐清歡追加代買的貨量。畢竟每日往來的餅客們總念叨著,過節(jié)期間得多備些貨才好。
這些天唐清歡一門心思全在邵家小姐的事上,竟把庫房里醪糟該盤點的事忘得徹徹底底。這時,趙廚娘從后廚走了出來,徑直找到了她。
“掌柜的,您昨日把店里僅存的醪糟原料全發(fā)去云京了。如今剩下的庫存,只夠做明日一天的沁香酥餅。”
“什么?為何不早說?”
“前些日子,你忙定琴居,我們幾人盤了貨,就算用至初十也是夠的。哪知前日陳大郎臨時將貨要完了。”
唐清歡此時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匆匆來到定琴居。
林傅盛此刻正倚在后院,研發(fā)他的新酒。窄門被推開,他抬頭見是唐清歡,忙起身問候:“怎么了?何事如此著急。”
“你還有多少醪糟?”
林傅盛指著旁邊的陶翁:“咯!就這么一壇了。其余的已經(jīng)是成品酒了,放在地窖中。你問這個作甚?”
“只有這么多?節(jié)后你不發(fā)一些嗎?”
“昨日新發(fā)的,估計初十能用上。”
“哎!前幾日忙于解救邵小姐,陳大郎趁著給我發(fā)景王的畫像,又要了三百兩的貨。一時沒有盤點庫存,這不......沁香酥餅只夠做明日的。”
林傅盛來回踱步,又道:“即使我將新發(fā)的給你,從明日算,最快也得四日勉強發(fā)酵好。你每日用量多少?”
“若按每日最低用量三斤,四日需要十二斤。臨近除夕,餅客和著螞人都催著加量.......”
林傅盛看她急火攻心的樣子,上前抬手按在微微繃緊的肩上。
“別著急,有我在。你先回去,我來想辦法。晚上,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唐清歡被他一頓安慰,微微松了下來,追問:“晚上你要去哪里?”
“我給你想辦法.....天氣越發(fā)凍人,聽我的早些回去!”
唐清歡點頭應了,惶惶不安的回到茶坊。她思慮要是斷貨,怕是有人趁機又造出仿品,壞了她名聲。再則要是黃云軒知道了,不知又會作什么妖來。
夜晚,寒風裹著鵝毛大雪,簌簌風著。唐清歡將林傅盛屋內(nèi)的炭火盆添上些炭火,天寒地凍的天,也不知他如何解決醪糟缺貨的問題。
她慢慢走到窗戶跟前,推開窗扉,外面無一人。凝思片刻,想著已經(jīng)確認景王身份,此人心狠手辣,處事瘋癲,又與柳眉兒一伙,莫不是林傅盛前世上了他們的道?
她抬手觸碰引靈燈,想用意念傳喚提示,詢問是否可再次開啟‘夢境回光’。片刻之余,面前出現(xiàn)一行墨黑文字:
【汝所問之事,無非是對他動了心,牽了情罷了。既已心有定數(shù),何不依著本心走?】
唐清歡嘆了口氣,此時又浮現(xiàn)一行文字:
【前世種種,皆因耽于情、疏于防,致家破人亡。今既重生信他,當務之急先立業(yè)聯(lián)手,以能破小人,再談成家。】
須臾,眼前墨黑文字陡然換做一行金色文字:
【拯救邵家嫡女,功德值+80。切勿再插手邵員外之事,將來自有定數(shù)。】
定琴居依舊燈火通明,屋內(nèi)已無伙計。林傅盛傍晚之時,已向隔壁借來鹿車。他將門板合上,推著鹿車消失在風雪中。
雪風往林傅盛的領(lǐng)口鉆,他將板車往隔壁街上的王嬸家駛?cè)ァ鼋┑娜^輕輕叩響木門。門內(nèi)傳來咳嗽聲:“誰呀?”
“王嬸是我,林傅盛。”
王嬸開了半扇門,見他板車上的陶甕,開口道:“是傅盛呀?這么晚了,你推著車干什么呢?”
“王嬸,這么晚了叨擾你,實在不好意思。我家娘子茶坊臨時急缺醪糟,想找你買些。”
“原來如此。唐小娘子好福氣。鄰里街坊的,這點忙算什么?莫提錢,往后你酒鋪里有那尋常糙酒,給我留些便是,哪用這般見外。”
她轉(zhuǎn)身去灶房,不多時便拎出兩斤來。
“新釀的,加了桂圓,暖身子。”他接過陶甕,并再次謝過王嬸后,繼續(xù)推著車往東面走。
路上雪落得更密了,前面李伯家的米鋪還亮著燈,他將車停在門外,張著凍得烏青嘴唇,哆嗦著問道:“伯,可否借點醪糟。”
李伯將簾子掀開,哈著白氣笑:“傅盛呀,為何如此晚來借醪糟呢?”
“事出突然,我家娘子茶坊臨時急缺醪糟,想找你買些。”
“嗨!就沖你的鐘情,給你稱了三斤,錢就算了!將來我去你酒鋪喝上兩口便是。”
李伯遞過陶翁,林傅盛抱拳謝過后,將陶翁安放車后,慢慢驅(qū)使離開。
他托著鹿車,過了三座石橋,便是染布匠家。敲門時,院里傳來木槌捶布的悶響。
”何人敲門?“
”是我,林傅盛,這么晚叨擾了......“
“是林掌柜?”老板娘緩緩開門。
“這么晚了,有何事?”
“你家還有些醪糟嗎?我家娘子茶坊臨時急缺醪糟,想找你買些。”
“難得呀!林掌故對唐小娘子一片真心。稍等,我給你取些便是。”
不多時,她將陶翁還給林傅盛,柔聲道:”這是兩斤拿好了,林掌柜。銀錢就不要了,改日去你酒鋪喝上兩口,便是。“
雪夜風越發(fā)的急了,吹得街上的燈籠獵獵作響。
林傅盛推著鹿車碾過六條雪街,終于將十二斤醪糟湊夠。此時已是亥時,他全身凍得發(fā)顫。
這邊唐清歡著實著急,這么冷的天又這么晚了,林傅盛還未歸來。她將院門合上,披著大氅,顫巍巍向定琴居走去。除夕前各街邊的燈籠格外漂亮,依著燈火撞上一人,那人抬頭見是唐清歡,忙道:“唐小娘子,可是尋林掌柜?”
唐清歡抬頭見是米鋪李伯,忙問道:“正是!李伯可是見過我家相公?”
“見過,先前推著鹿車來我鋪子借了醪糟。此刻,怕是已經(jīng)回了定琴居。”
“唐小娘子好福氣,那林掌柜凍得發(fā)顫,為了你的茶坊,硬是挨家挨戶敲門借醪糟。”
唐清歡不予他多多絮叨,連忙謝過后,往定琴居跑去。
定琴居燈是亮著,唐清歡敲了片刻門,始終沒有人應答。她思量定是還未回來,正想轉(zhuǎn)身尋找,見林傅盛踉踉蹌蹌推著車過來。
“傅盛?”
林傅盛聽到唐清歡的聲音,緩緩抬頭面露微笑,壓著嘶啞的嗓音道:“清歡,十二斤醪糟全部到手......”
唐清歡連忙上前幫他一起推車,等林傅盛開門后,她一把抱住林傅盛冰冷的身子,眼中微露潤光。
“你真傻,這么冷的天。為何不與我說?”
林傅盛不多言,轉(zhuǎn)身抱住唐清歡片刻,慢慢將嘴唇觸到她的額頭。須臾,將她拉入酒鋪落座。自己則將鹿車上的陶翁一一放入鋪內(nèi)地上。
就在此時,他想起什么,轉(zhuǎn)身面對唐清歡道:“哎!清歡要不你先回去睡覺,這里我得將這參差不齊的醪糟分類。不然,這沁香酥餅的味道會混著味......”
唐清歡起身上前,忙道:“我不回去,我同你一起,這些應該用不了多久。”
林傅盛微微含笑,只是此刻他身子微微傾斜。唐清歡見狀走過去,將手背貼近他的額頭。
“你發(fā)燒了.....算了,我來分。我先去后廚煮茶姜水....”
林傅盛拉著她的手:“沒事,我扛得住。”
“聽話!再怎么樣,先喝些姜水再說。”
她沒多話,轉(zhuǎn)身進后廚,很快端來碗姜水,塞到他手里:“喝了。”
林傅盛仰頭灌下去,辣得眼眶發(fā)熱。
見他喝完,自己便挽起袖子,走向地上的陶翁。林傅盛見狀,趕緊起身。這時,唐清歡又回去將他按住:“老實坐著!”
他沒再爭,就坐在旁邊看她忙活。等把各類口味的醪糟歸類后,兩人都松了口氣。
街上傳來“咚.....咚.....咚.....”三聲梆子響,是子時了。
“走,回家。”林傅盛牽住她的手,唐清歡沒掙開,任由他拉著往小院走。
第二日,林傅盛讓伙計把地上,各種味道醪糟送到了唐清歡的茶鋪,還特意叮囑按類別放好。唐清歡收下后,徑直走進后廚。
她先將原味的醪糟,單獨挪到旁邊。剩下的桂圓、桂花和紅棗等味道的醪糟,她分著倒進大銅鍋里,往鍋里添了些清水,架起柴火慢慢煮。等水沸了,醪糟表面浮起一層帶著桂花甜香和紅棗蜜味的浮沫,她就用長柄勺輕輕把這層浮沫撇掉,盛到旁邊的空碗里。
撇完一輪,她又往鍋里添了點水,繼續(xù)煮。就這么加水、煮沸、撇沫,重復了三四回,鍋里飄出來的氣味漸漸變了,桂圓的甜味、桂花的清芬和紅棗的醇厚淡了許多,只剩下醪糟本身帶著米香的微甜。她熄了火,把處理好的醪糟倒進另一個盆里,這才端起旁邊的原味醪糟,一并收進了后廚的儲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