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過后第三天，裴琰一早便離府去了軍營。
楚清黛站在寒梅苑的廊下，望著那株老梅樹發(fā)呆。自從宮宴那夜裴琰說要帶她去邊境，她便夜不能寐，腦海中全是兒時零碎的記憶片段——大火、鮮血、母親最后的擁抱，以及...一個模糊的男孩身影。
“姑娘，該用早膳了。“小荷端著食盒走來，比往日活潑了些，“今日廚房做了您愛吃的梅花酥。“
楚清黛收回思緒：“放下吧。“她頓了頓，“小荷，你來府上多久了？“
小荷手指一顫：“三年了。奴婢是將軍從人市上買回來的。“
“人市？“楚清黛第一次聽說這事。
“北境連年征戰(zhàn)，許多人家賣兒賣女...“小荷聲音漸低，“奴婢的爹娘死在戰(zhàn)亂中，叔叔把我賣了十兩銀子。“
楚清黛胸口發(fā)悶。在大周，她雖家道中落，卻從未經(jīng)歷過這等苦難。“將軍待你如何？“
小荷突然跪下：“將軍是好人！若不是將軍，奴婢早就...“她話未說完，突然驚恐地看向楚清黛身后。
楚清黛轉(zhuǎn)身，看見趙嬤嬤站在院門口，臉色鐵青：“小荷！誰準(zhǔn)你多嘴多舌？“
“嬤嬤別怪她。“楚清黛連忙道，“是我問的。“
趙嬤嬤嘆了口氣：“姑娘心善，但府中規(guī)矩不可廢。“她轉(zhuǎn)向瑟瑟發(fā)抖的小荷，“去柴房思過一日，不準(zhǔn)吃飯！“
小荷含淚退下后，趙嬤嬤神色稍緩：“姑娘，老身帶您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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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嬤嬤帶楚清黛穿過幾道回廊，來到將軍府最深處的一個小院。院門上著銅鎖，看起來久未開啟。
“這里是...“
“將軍從不讓人進(jìn)的地方。“趙嬤嬤從懷中取出一把鑰匙，“但老身覺得，姑娘應(yīng)該看看。“
鎖簧彈開的聲響格外清脆。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蕪的庭院。雜草叢中，依稀可見一條石子小徑通向正屋。
楚清黛跟著趙嬤嬤走進(jìn)正屋，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卻處處透著生活的痕跡——小巧的繡架上半成品帕子已經(jīng)泛黃，妝臺上胭脂水粉干涸開裂，床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木馬玩具。
“這是...將軍母親的住處？“楚清黛輕聲問。
趙嬤嬤搖頭：“是先夫人和...小主人的。“
“小主人？“楚清黛心頭一震，“將軍有孩子？“
“十五年前的事了。“趙嬤嬤眼中含淚，“那年將軍才十歲，隨父母回祖籍祭祖。途中遭遇山匪，老爺和夫人拼死護(hù)著將軍和小小姐逃出來，卻還是...“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楚清黛走到妝臺前，發(fā)現(xiàn)抽屜里有一幅畫像。展開一看，是一對孩童的肖像——男孩約莫十歲，眉目如刀，依稀可見裴琰的影子；女孩只有五六歲，圓臉杏眼，笑得甜美。
“這是...“
“將軍和小小姐。“趙嬤嬤輕聲道，“小小姐乳名...清清。“
清清！楚清黛如遭雷擊。難怪裴琰認(rèn)得她的乳名，難怪梅樹上刻著“琰與清清“！但為何她會有與裴琰妹妹相同的乳名？為何她的玉佩與裴琰的那半塊能合在一起？
“嬤嬤，將軍的妹妹...后來怎樣了？“
趙嬤嬤搖頭：“那夜之后，小小姐下落不明。將軍找了十五年...“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楚清黛，“直到遇見姑娘。“
楚清黛腦中轟然作響。難道裴琰將她錯認(rèn)成了自己的妹妹？不，不對...若真如此，他怎會對她有那些曖昧的舉動？
“姑娘別多想。“趙嬤嬤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將軍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她突然噤聲，“有人來了！快走！“
兩人匆忙鎖好院門離開。剛轉(zhuǎn)過回廊，就遇見宋遲急匆匆走來：“楚姑娘！將軍命我來接您去軍營。“
“現(xiàn)在？不是說三日后才出發(fā)嗎？“
宋遲面色凝重：“情況有變。北狄使臣在邊境遇襲，陛下懷疑是大周所為，已經(jīng)調(diào)兵準(zhǔn)備反擊。將軍必須在圣旨下達(dá)前帶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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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比想象中更為簡陋。裴琰的帥帳內(nèi)只有一桌一榻，墻上掛滿了地圖。他正與幾位將領(lǐng)議事，見楚清黛進(jìn)來，只是微微頷首。
“三日后行動取消。“待眾人退下，裴琰直截了當(dāng)，“今晚就出發(fā)。“
楚清黛不解：“為何突然...“
“劉尚書向陛下進(jìn)言，說你可能是我軍細(xì)作。“裴琰冷笑，“陛下'體恤'我，決定親自'保護(hù)'你。“
楚清黛心頭一緊：“皇上要抓我？“
“不止是你。“裴琰眼中閃過一絲陰郁，“還有我。“他走到地圖前，“北境三城守將全是劉尚書的人，若圣旨一到，我們插翅難飛。“
楚清黛突然明白過來：“所以宮宴那天的刺客...“
“劉尚書派的。“裴琰冷笑，“一計(jì)不成又生一計(jì)。“他轉(zhuǎn)向楚清黛，“今晚子時，我會派親信護(hù)送你先行。三日后我們在梅谷匯合。“
“你不一起走？“
“我若現(xiàn)在離開，立刻會引起懷疑。“裴琰目光深沉，“放心，我會準(zhǔn)時赴約。“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聲。一個士兵慌張跑進(jìn)來：“將軍！村口發(fā)現(xiàn)受傷的孩子，像是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的！“
裴琰眉頭一皺，大步走出營帳。楚清黛跟上去，看見幾個士兵抱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走來。孩子衣衫襤褸，滿臉是血，右腿不自然地彎曲著。
“軍醫(yī)呢？“裴琰厲聲問。
“去鄰營會診了，明日才能回來。“
楚清黛上前：“讓我看看。“她輕輕檢查男孩的傷勢，“右腿骨折，需要立刻固定。“
裴琰二話不說，將孩子抱進(jìn)自己帳中。楚清黛找來木板和布條，熟練地為孩子接骨包扎。整個過程中，男孩疼得滿頭大汗，卻咬緊牙關(guān)不哭出聲。
“你叫什么名字？“包扎完畢，楚清黛輕聲問。
“阿...阿滿。“孩子虛弱地回答，“他們打我...我不肯偷東西...“
裴琰臉色陰沉如水：“誰打的你？“
“刀疤李...他說...說將軍府的小姐跑了...要抓新的...“
楚清黛與裴琰交換了一個眼神。將軍府的小姐？難道是指...
“孩子燒起來了。“楚清黛摸了摸阿滿滾燙的額頭，“需要退熱藥。“
裴琰立刻吩咐士兵去取藥，自己則坐在榻邊，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溫柔：“別怕，這里沒人敢傷害你。“
阿滿迷迷糊糊抓住裴琰的手指：“將軍...救我...“
這一幕莫名刺痛了楚清黛的心。她想起小荷說的話——將軍是好人。或許那個冷酷無情的鐵面將軍只是表象，而眼前這個會為陌生孩子擔(dān)憂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裴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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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營帳中只剩下阿滿平穩(wěn)的呼吸聲。楚清黛為他換了第三次藥，終于松了口氣：“熱退了。“
裴琰遞給她一杯熱茶：“你醫(yī)術(shù)很好。“
“母親教的。“楚清黛輕聲道，“她說女子也該有一技之長。“
裴琰目光深邃：“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將軍認(rèn)識我母親？“楚清黛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的異樣。
裴琰沒有直接回答：“明日我會派人送阿滿去安全的地方。至于你...“他猶豫片刻，“計(jì)劃有變，你與我同行。“
“不是說讓我先走嗎？“
“劉尚書已經(jīng)派人盯上你了。“裴琰聲音低沉，“只有在我身邊，你才安全。“
燭光下，他的側(cè)臉線條柔和了許多。楚清黛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眉間的傷疤：“這是...那夜留下的嗎？“
裴琰渾身一僵，卻沒有躲開：“嗯。“他簡短地回答，卻握住了她的手腕，“楚清黛，無論接下來發(fā)生什么，記住一點(diǎn)——我從未想過傷害你。“
他的手掌溫暖而粗糙，虎口處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楚清黛心跳加速，竟忘了抽回手：“將軍帶我去見的...是什么人？“
“一個知道真相的人。“裴琰聲音沙啞，“關(guān)于你，也關(guān)于我。“
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裴琰終于松開手：“去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
楚清黛起身離去，卻在帳門口回頭：“將軍為何對我這般...特別？“
月光透過帳簾縫隙，在裴琰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沉默許久，才輕聲道：“因?yàn)槟阊g那塊玉。“
“這玉佩...“
“睡吧。“裴琰打斷她，“有些事，到了梅谷你自然會明白。“
那一夜，楚清黛沉沉睡去，進(jìn)入了一個模糊而又神秘的夢境。
夢中，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蒼茫。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灑落，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白色的帷幕所籠罩。在這片潔白的世界里，有兩個孩子手牽著手，快樂地奔跑著。
他們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在空曠的雪地上回蕩。然而，在他們身后，卻是沖天的火光和陣陣喊殺聲。熊熊的火焰舔舐著夜空，濃煙滾滾，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
楚清黛的目光被其中一個孩子腰間的半塊青玉佩所吸引。那塊玉佩隨著孩子的奔跑而不停晃動，在火光的映照下，發(fā)出微弱的光芒。玉佩的質(zhì)地溫潤，上面似乎刻有精美的花紋，但由于距離較遠(yuǎn)，楚清黛無法看清楚具體的圖案。
兩個孩子的身影在火光和喊殺聲中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了茫茫的雪霧之中。楚清黛想要追趕上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像被釘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遠(yuǎn)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