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軍營籠罩在一片灰藍的霧氣中。楚清黛一夜未眠，天未亮便起身收拾行裝。
阿滿還在熟睡，小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楚清黛替他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走出營帳。晨霧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空地上練劍——裴琰只著單衣，劍鋒劃破霧氣，發(fā)出尖銳的嘯聲。他動作凌厲如電，卻隱約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哀傷。
“將軍起得真早。“楚清黛走近道。
裴琰收劍入鞘，額頭上的汗珠在晨光中晶瑩閃爍：“睡不著。“他接過親兵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阿滿怎么樣？“
“熱退了，睡得正香。“楚清黛猶豫片刻，“將軍似乎...很關(guān)心那孩子。“
裴琰系上外袍的衣帶：“他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小時候的我。“裴琰望向遠方，“也是這般年紀，一夜之間失去所有。“
楚清黛心頭微顫。她想起趙嬤嬤說的那場慘案——裴琰十歲時，父母和妹妹都死于非命。
“將軍...“她正想追問，宋遲匆匆跑來。
“將軍！探馬來報，劉尚書的侄子帶著圣旨往這邊來了，最遲午時到達！“
裴琰眼神一凜：“傳令下去，全軍拔營，按三號方案分散撤離。“他轉(zhuǎn)向楚清黛，“我們即刻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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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軍營后，裴琰與楚清黛換了普通商旅裝扮，騎馬向西北方疾馳。阿滿被托付給了裴琰信任的老部下，臨別時孩子死死抱著楚清黛不肯松手，讓她眼眶發(fā)熱。
“梅谷在兩國交界處，曾是裴家別院所在。“途中，裴琰難得主動開口，“十五年前那場大火后，就再無人居住了。“
楚清黛握緊韁繩：“為何要帶我去那里？“
“因為那里藏著真相。“裴琰側(cè)臉在晨光中棱角分明，“關(guān)于你是誰，我是誰，以及...我們兩家的恩怨。“
“恩怨？“楚清黛心頭一跳，“我父親與將軍家...“
“不是你想的那樣。“裴琰打斷她，“到了你就知道了。“
兩人一路無言，只在正午時分停下稍作休整。裴琰從行囊中取出干糧和水囊遞給楚清黛，自己則警惕地觀察四周。
“將軍在擔心追兵？“
“劉家的人不會輕易放棄。“裴琰冷笑，“尤其是劉尚書，他等這個機會已經(jīng)等了十五年。“
楚清黛不解：“什么機會？“
“除掉我的機會。“裴琰眼中閃過一絲陰郁，“當年那場'匪患'，劉家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楚清黛正想追問，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裴琰一把將她拉到樹后，手按在劍柄上。片刻后，一隊商旅裝扮的人馬從官道上經(jīng)過，看樣子是往邊境去的。
“不是他們。“裴琰松了口氣，卻仍皺著眉，“但這條路已經(jīng)不安全了。我們改走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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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嶇難行，直到日影西斜，兩人才抵達一處隱蔽的山谷。谷口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面刻著“梅谷“二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
“到了。“裴琰下馬，伸手扶楚清黛下來。
踏入谷中的那一刻，楚清黛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熟悉。谷中荒草叢生，卻依稀能辨認出曾經(jīng)的路徑和建筑地基。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株焦黑的老梅樹，雖然被火燒過，卻奇跡般地活著，枝頭甚至有幾朵零星的梅花。
“這是...“
“我母親最愛的梅樹。“裴琰輕撫焦黑的樹干，“當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唯獨它活了下來。“
楚清黛不由自主地走向梅樹，手指觸碰樹皮的瞬間，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入腦海——
『清清快跑！別回頭！』
『琰哥哥，我怕...』
『拿著這玉佩，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破碎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楚清黛雙腿一軟，跪倒在梅樹下。她看見沖天的大火，聽見凄厲的慘叫，感受到一雙溫暖的小手緊緊拉著她奔跑...
“想起來了？“裴琰蹲下身，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楚清黛抬頭，眼前的男人與記憶中的男孩面容重疊：“是你...那夜拉著我逃跑的男孩是你！“
裴琰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十五年零四個月又十八天。我找了你這么久。“
“可我...我不是你妹妹...“楚清黛混亂地搖頭，“我是楚明遠的女兒，我們兩家...“
“是世交。“裴琰扶她坐到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你父親與我父親是同科進士，又一同主張與北境和談，得罪了朝中主戰(zhàn)派。那年我父親升任兵部尚書，觸動了劉家的利益，所以他們策劃了那場'匪患'。“
“但我為何會在楚家？“
裴琰從懷中取出那半塊玉佩：“因為你父親當時正在我家做客。大火那夜，我父母拼死將我們送出火海，卻沒能救出你父親。我?guī)е阋宦诽拥竭吘常€是被追兵趕上。混戰(zhàn)中我們失散了，我被師父所救，而你...“
“被母親找到了。“楚清黛輕觸自己的玉佩，“母親從未告訴我這些，只說父親死于意外。“
“她是在保護你。“裴琰聲音低沉，“劉家勢大，若知道楚家還有血脈在世...“
楚清黛突然明白過來：“所以你擄走我，不是真要拿我換城池...“
“是為了保護你。“裴琰苦笑，“大周朝中已有劉家眼線，若你和親成功，身份遲早暴露。只有將你帶離那是非之地，才能保你安全。“
陽光透過梅枝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楚清黛望著眼前這個找了她十五年的男人，胸口又酸又脹。那些冷漠、強橫、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原來都是為了保護她。
“書房里的那些資料...“
“是我這些年查到的線索。“裴琰輕聲道，“我一直在查當年的真相，也一直在找你。“
楚清黛突然想起什么：“那將軍府的小院...你妹妹...“
“我妹妹清清在那夜就...“裴琰喉結(jié)滾動，“初見時我聽到你的乳名，還以為...“他自嘲地笑了笑，“后來發(fā)現(xiàn)你的玉佩，才確定你就是當年那個愛哭的小丫頭。“
風拂過梅枝，幾片花瓣飄落在兩人之間。楚清黛伸手接住一片，輕聲道：“我記得你答應過要教我騎馬，卻一直沒兌現(xiàn)。“
裴琰眼中閃過驚喜：“你連這個都記得？“
“記得不多。“楚清黛搖頭，“只記得你總叫我'愛哭鬼'，還說要帶我去看大漠的星空...“
裴琰突然握住她的手：“現(xiàn)在兌現(xiàn)還不晚。“他指向遠處一座小山，“那里視野最好，今晚...“
他的話戛然而止，猛地將楚清黛拉到身后：“有人！“
樹叢中鉆出十幾個黑衣人，為首的摘下蒙面巾，露出滿臉橫肉：“裴將軍，別來無恙啊。“
“刀疤李。“裴琰冷笑，“劉尚書養(yǎng)的好狗。“
刀疤李咧嘴一笑：“尚書大人猜得沒錯，您果然來了這兒。“他貪婪地打量著楚清黛，“這小娘子就是楚家的余孽？長得真標致，不如跟了爺...“
話音未落，裴琰的劍已經(jīng)抵在他咽喉：“再敢多看她一眼，我讓你生不如死。“
刀疤李卻不慌不忙：“將軍別急。您看看四周？“
樹叢中又鉆出二十余人，個個手持勁弩。更可怕的是，他們押著一個遍體鱗傷的老者——正是照顧阿滿的那位老部下！
“老周！“裴琰臉色驟變。
“將軍...老奴對不住您...“老者奄奄一息地說，“他們逼問您的行蹤...阿滿那孩子...“
“那小崽子嘴硬，被兄弟們'照顧'了幾下就斷氣了。“刀疤李獰笑，“老東西倒是識相，說了你們會來梅谷。“
楚清黛胃部一陣絞痛。阿滿...那個叫她“姐姐“的可愛孩子，就這么...
“畜生！“裴琰眼中殺意暴漲，劍鋒往前一送，刀疤李脖子上立刻見血。
“將軍三思啊！“刀疤李卻不怕，“您殺了我，我這幾十號兄弟立刻放箭。您武功高強或許能躲過，但楚姑娘和這老東西...“
裴琰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卻遲遲沒有刺下去。
“尚書大人說了，只要您交出楚姑娘和那半塊玉佩，就饒您不死。“刀疤李壓低聲音，“您何必為了個女人自毀前程？“
楚清黛緊張地看著裴琰。他會如何選擇？交出自己的殺父仇人想要的證據(jù)，還是...
“回去告訴劉老狗。“裴琰一字一頓，“楚清黛是我的命。想要她的命，先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話音未落，他突然揚手擲出一把暗器，同時攬住楚清黛的腰急速后退。暗器在空中爆開，濃煙瞬間彌漫整個山谷。
“放箭！“刀疤李的怒吼在煙霧中響起。
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裴琰將楚清黛護在懷中，幾個起落躲到一塊巨石后：“沒事吧？“
楚清黛搖頭，卻見他右肩插著一支箭，鮮血已經(jīng)浸透衣衫：“你受傷了！“
“小傷。“裴琰折斷箭桿，“聽著，待會我引開他們，你往北跑，三里外有處獵戶小屋...“
“我不走！“楚清黛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要死一起死！“
裴琰怔了怔，突然笑了：“傻丫頭，誰說我們要死？“他從懷中取出一支信號煙花，“只是需要援軍罷了。“
煙花沖天而起，在暮色中炸開一朵紅梅。幾乎是同時，山谷四周突然冒出數(shù)十名弓箭手——全是裴琰的親兵！
“將軍！“宋遲的聲音從高處傳來，“一個都跑不了！“
接下來的戰(zhàn)斗毫無懸念。刀疤李的人雖然兇狠，卻敵不過裴琰精心訓練的精銳。不到一刻鐘，戰(zhàn)斗就結(jié)束了。
“留活口！“裴琰命令，“尤其是刀疤李，我要親自審問！“
楚清黛忙著為裴琰包扎傷口，卻聽見老周虛弱地呼喚：“姑娘...過來...“
她趕緊跑到老者身邊。老周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這是...老將軍臨終前...讓我交給...小主人的...“
楚清黛接過信，只見封皮上寫著“吾兒琰與清清親啟“。
“老周！“裴琰沖過來，卻已晚了。老者含笑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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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梅谷重歸寂靜。裴琰的親兵押著俘虜先行撤離，只留下幾個心腹在谷口警戒。
獵戶小屋中，楚清黛為裴琰重新包扎了傷口。兩人在油燈下拆開那封泛黃的信箋，上面是裴父臨終前的絕筆：
「琰兒、清清：
若你們看到此信，為父已赴黃泉。今夜之禍非偶然，乃劉賊與周室合謀所致。吾與楚兄查得兩國皇室私販軍鐵之證，藏于雙魚佩中。切記，玉佩合，地圖現(xiàn)；地圖現(xiàn)，真相白。
吾兒，護好清清，此乃裴家欠楚家之債...」
信紙從楚清黛手中滑落。她與裴琰對視一眼，同時取出各自的半塊玉佩。當兩塊玉佩在燈下緩緩合攏時，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玉佩中間的紋路竟然組成了一幅微縮地圖，指向邊境某處山洞！
“原來如此...“裴琰輕撫合二為一的玉佩，“父親和楚叔父當年查到的證據(jù)就藏在這里。“
楚清黛凝視著玉佩，突然淚如雨下：“所以我們的父母...都是被...“
裴琰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別哭。現(xiàn)在我們有證據(jù)了。“他抬起她的臉，拇指擦去她的淚水，“清清，愿意與我一起為父母討回公道嗎？“
燈火搖曳中，楚清黛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這一刻，她不再是囚徒，他不再是獄卒。他們是劫后余生的青梅竹馬，是血火中重逢的故人。
“愿意。“她輕聲回答，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屋外，梅谷的夜空繁星如沸。十五年的光陰，兩顆迷失的心終于重新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