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跟漏了天似的往下砸，江晚舟站在星耀集團大樓門口，雨水順著傘沿匯成小溪。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白襯衫后背已經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的輪廓。手里的文件袋被她攥得變形，就像她此刻亂七八糟的心。

深吸一口氣，她收起傘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廳。前臺小姐抬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微妙。江晚舟假裝沒看見，徑直走向電梯。按下11樓的時候，手指微微發顫。

電梯門緩緩打開，林浩已經等在走廊盡頭。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但臉色不太好，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看到江晚舟，他快步迎上來。

“江設計師，抱歉。”林浩聲音壓得很低，眼神躲閃，“原定會議室臨時有變動，請跟我來。”

江晚舟揚了揚眉：“換去哪里？”她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聽不出情緒。

“是陸總的意思……”林浩頓了頓，似乎有些為難，“換至11樓的小型洽談室。”

江晚舟心里冷笑一聲。從頂層的豪華會議室換到11樓的小洽談室，這是明擺著要降低規格羞辱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明白了，請帶路。”

跟著林浩穿過走廊，幾個路過的員工好奇地回頭看她。江晚舟挺直脊背，目不斜視。走近茶水間的時候，隱約聽到里面傳來小聲議論。

“那個女的就是創想空間的設計師？”\

“是啊，昨天被陸總罵得狗血淋頭，今天居然還敢來。”\

“小聲點！沒看見林副總陪著嗎？”\

“聽說陸總昨晚在辦公室待到凌晨三點……”\

“難怪今早一來就黑著臉，嚇死個人……”

江晚舟腳步沒停，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陸霆淵……他昨天那么晚才走？是因為工作還是……她甩甩頭，強迫自己別想太多。現在重要的是方案，不是那個男人的作息。

林浩在一扇不起眼的門前停下，推開：“請進。”

江晚舟走進去，一股壓抑感撲面而來。這會議室小得可憐，放了張桌子和四把椅子就沒多少空間了。光線昏暗，唯一的窗戶緊閉著，拉著厚重的窗簾。桌上只有陸霆淵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個空水杯，連多余的椅子都沒給她準備。

“陸總馬上就到。”林浩的聲音帶著歉意，“您先坐。”他手忙腳亂地從墻角拉過一把折疊椅。

江晚舟點點頭，沒說話。她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掏出筆記本電腦，動作利落。就在這時，門被推開，陸霆淵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底布滿紅血絲，一看就是沒睡好。看到江晚舟，他腳步頓了頓，隨即恢復正常，徑直走到主位坐下。

“方案。”陸霆淵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很久沒喝水。他沒看她，目光落在筆記本電腦上。

江晚舟深吸一口氣，按下開機鍵：“陸總，這份是我們團隊連夜修改的新方案，名為‘時間長河’。”她一邊說一邊連接投影，“我們摒棄了傳統科技公司一味追求未來感的設計思路，而是將時間維度融入空間……”

她的聲音清晰而專業，盡量不讓情緒影響表達。投影屏幕上出現設計效果圖，從入口的原木材質，到中間的玻璃隔斷，再到辦公區的金屬和亞克力，一條曲線貫穿始終。

“這條曲線象征時間的流逝，”江晚舟解釋道，“我們認為，科技創新不是對過去的否定，而是在傳承基礎上的突破……”

她滔滔不絕地講解著設計理念，陸霆淵卻始終面無表情。他身體后靠，雙臂交叉放在身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胳膊。會議室里只有江晚舟的聲音和窗外隱約的雨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以上就是我們的新方案。”江晚舟說完，手心已經全是汗。她看著陸霆淵，等著他的審判。

陸霆淵沒說話，盯著屏幕看了很久。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細節，最后停留在接待區背景墻的角落。江晚舟的心猛地一緊——那里有個小小的Ω符號。

就在這時，陸霆淵突然抬起手，手指向屏幕：“這里是什么？”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緒。

江晚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臟漏跳一拍。她強裝鎮定：“哦，那是歐姆符號，物理學中表示電阻單位。考慮到貴公司是科技企業，我們覺得……”

“我知道這是什么。”陸霆淵打斷她，聲音冷得像冰，“我問你為什么放在這里？”

江晚舟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讓：“陸總覺得不合適？”她故意放緩語速，“還是說，這個符號讓你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過去？”

陸霆淵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死死盯著她。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窗外的雨聲都聽不見了。林浩在一旁緊張地搓著手，想開口緩和氣氛，又不知從何說起。

“江設計師，請注意你的言辭。”陸霆淵的聲音低沉而危險，“這里是星耀集團，不是你抒發個人情緒的地方。”

“我只是在闡述設計理念。”江晚舟挺直脊背，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不過既然陸總這么敏感，看來是真的想起什么了。怎么？三年過去了，還是不敢面對過去嗎？”

“你！”陸霆淵猛地站起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空水杯被震得跳起來，里面僅剩的一點水灑在桌面上。

江晚舟嚇了一跳，但還是強作鎮定地看著他。她能清晰地看到陸霆淵因為憤怒而微微發紅的眼眶，還有他緊咬的牙關。這個樣子的他，和三年前那個溫柔體貼的男生判若兩人。

就在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林浩突然開口：“陸總，江設計師，冷靜點，我們是來談工作的……”

陸霆淵狠狠瞪了林浩一眼，后者識趣地閉上嘴。陸霆淵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他重新坐下，但目光依然緊緊盯著江晚舟，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兩個洞來。

“方案我看過了。”陸霆淵終于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冰冷，“下午給我答復。”說完，他起身就走。

“等等！”江晚舟叫住他，“陸總，我們團隊熬了一整夜做出來的方案，您就這么一句‘看過了’？”

陸霆淵腳步頓住，背對著她：“不然呢？”

“我要知道具體哪里需要修改！”江晚舟站起來，“您不能因為個人恩怨……”

“個人恩怨？”陸霆淵猛地轉過身，冷笑一聲，“江晚舟，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幼稚？我告訴你，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星耀集團。你的方案行不行，要看它有沒有價值，而不是看你熬了多少夜！”

“那你告訴我，它到底哪里沒有價值？”江晚舟步步緊逼，“是設計理念不對，還是功能分區不合理？或者，在你眼里，我做的任何東西都一無是處？”

陸霆淵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冷冷地吐出三個字：“下午見。”然后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門關上的瞬間，江晚舟緊繃的身體一軟，差點癱倒在地。林浩趕緊扶住她：“江設計師，你沒事吧？”

江晚舟搖搖頭，甩開他的手：“謝謝關心，我沒事。”她收拾好東西，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林浩突然說：“江設計師，等一下。”

江晚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林浩猶豫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城西那邊一家新開的茶館，環境不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如果你下午有時間，可以去那里坐坐，說不定……能遇到熟人。”

江晚舟接過名片，上面印著“靜心茶館”四個字。她疑惑地看著林浩：“林副總，這是什么意思？”

林浩避開她的目光，含糊地說：“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需要放松一下。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三年前公司危機的時候，陸總也經常去類似的地方思考問題。”

三年前？公司危機？

江晚舟的心猛地一跳。她看著林浩，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但林浩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我還有事，先走了。期待下午陸總能給你個滿意的答復。”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江晚舟握著那張名片，站在原地發愣。三年前……陸霆淵的公司遇到了危機？是那個時候嗎？他跟她分手，也是因為這個？

無數疑問在她腦海中盤旋。她低頭看著名片，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陸總在這住了三個月。”

江晚舟倒吸一口涼氣。住了三個月？什么意思？難道陸霆淵那時候沒住在公司宿舍？那他住在哪里？為什么林浩要告訴她這些？

一時間，江晚舟覺得頭疼欲裂。她需要時間，需要冷靜，需要把這些碎片拼湊起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離下午的答復還有幾個小時，她決定去那個靜心茶館看看。

走出星耀集團大樓，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江晚舟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濕潤，帶著泥土的氣息。她拿出手機，想給工作室打個電話，卻發現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小陳打來的。

她趕緊回過去，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小陳焦急的聲音傳來：“江姐！你終于接電話了！你怎么樣？方案通過了嗎？”

“還不知道，下午才有答復。”江晚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你們怎么樣？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可以輪流休息一下。”

“我們沒事！”小陳的聲音充滿活力，“江姐你不知道，我們剛才把方案發給張教授看了，他說這是他見過最有想法的設計！還說要推薦給其他客戶呢！”

聽到這話，江晚舟的心終于放下一些。她笑了笑：“太好了。對了，我下午可能晚點回去，你們盯一下郵箱，有消息立刻告訴我。”

“好的江姐！你放心去吧！”

掛了電話，江晚舟感覺腳步輕快了許多。她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師傅，去城西靜心茶館。”

出租車緩緩駛離市中心，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江晚舟的思緒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候她和陸霆淵剛畢業，租了個小apartment。陸霆淵每天早出晚歸，忙著創業。她說要幫他，他卻說：“晚舟，你只要好好畫畫就好，賺錢養家的事交給我。”

那時候的他，眼里有光，臉上有笑。怎么會突然就變了呢？江晚舟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林若薇的頭像。那個“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的短信還躺在那里，像一顆定時炸彈。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點開。她需要先理清楚自己的思緒，需要先知道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抬頭看向窗外，出租車已經駛離喧囂的市區，周圍的建筑漸漸變得低矮。

靜心茶館坐落在一條安靜的巷子里，白墻黑瓦，古色古香。推開木門，一陣茶香撲面而來。里面人不多，放著舒緩的古琴曲。江晚舟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龍井。

她拿出林浩給的名片，反復看著。陸總在這住了三個月……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個茶館，怎么會提供住宿？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抱歉，我來晚了。”

江晚舟猛地回頭，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站在那里的，是陸霆淵。

江晚舟握著茶杯的手指驟然收緊，青瓷杯沿硌得指節發白。陸霆淵站在兩米開外的玄關處，黑色西裝勾勒出挺拔身形，與茶館古雅的環境格格不入。他顯然剛從公司趕來，領帶歪斜，袖扣松了一顆，平日一絲不茍的頭發垂下一綹，擋在布滿紅血絲的眼前。

“林浩給你的名片？“陸霆淵扯松領帶，喉結上下滑動。他抬步走近時，帶起一陣雨水混著雪松古龍水的氣息——和三年前那個在圖書館幫她占座的男生用的是同一款，只是那時他總說是“雜牌打折貨“。

江晚舟將半濕的名片塞進帆布包最底層，指尖觸到硬盤金屬外殼時一陣冰涼。“陸總跟蹤客戶？星耀集團的工作作風真令我大開眼界。“她刻意用職業化的語氣，桌下的雙腳卻不自覺蜷縮起來。

陸霆淵在對面椅子坐下，骨節分明的手掃過桌面上的青瓷茶具。“這地方以前叫'聽雨軒'。“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窗外爬滿青苔的磚墻，“三年前對面有家打印店，現在改成了花店。“

江晚舟的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她記得那家打印店，他們曾在那里打印畢業設計，老板總多給幾張相紙。畢業那天陸霆淵在這里求婚，戒指就藏在相紙袋里，后來她卻連戒指盒都沒見過——分手來得猝不及防，就像現在窗外突然變急的雨聲。

“陸總今天很有空。“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水燙得舌尖發麻，“不用回公司批文件？或者監督哪個設計師把歐姆符號從方案里刪掉？“

陸霆淵的手指在茶盤邊緣劃出半圈水痕。“設計圖右下角，“他忽然說，“那個蓮花形狀的通風口，你大學畢業設計里就有。“

茶杯在江晚舟手中輕微晃動，茶水濺在米白色長褲上，洇出深色圓點。她記得那個設計，當時陸霆淵熬了三個通宵幫她做模型，說“會呼吸的空間才是有靈魂的“。這些細節他都記得，卻在昨天把她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

“張教授說這個設計能拿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緊，像被雨水浸泡過的琴弦，“我的團隊......“

“我知道是你們工作室的心血。“陸霆淵打斷她，從西裝內袋掏出個牛皮紙信封推過來，“預付款支票。簽完合同，明天開始駐場設計。“

江晚舟盯著那個和三年前他給她裝生活費時用的一樣的信封，突然想起他曾笑著說：“等我公司上市，用這個信封給你裝股權證。“那時陽光透過宿舍窗戶，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跳著金箔似的光。

“駐場設計師？“她猛地抬頭，窗外一道閃電照亮陸霆淵眼底的紅血絲，“星耀集團的規矩，哪個合作方需要設計師駐場三個月？“

陸霆淵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信封邊緣，這個小動作和當年他緊張時一模一樣。“林浩沒告訴你？“他忽然站起身，椅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響，“整棟新辦公樓的改造工程提前啟動，創想空間作為合作方，需要......“

“需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江晚舟也跟著站起來，帆布包拉鏈沒拉好，那張“靜心茶館“的名片飄落在地。兩人同時彎腰去撿，手指在半空中相撞，像有微弱電流竄過。

陸霆淵的指尖比記憶中涼許多。江晚舟觸電般縮回手，看著他撿起名片，指腹擦過背面林浩寫的那行小字。他的喉結劇烈滾動，忽然將名片揣進口袋，動作快得像在掩飾什么。

“不是羞辱。“他轉身走向門口，黑色西裝背影在昏暗光線下顯得單薄，“下午三點，法務部等你簽合同。別遲到，江設計師。“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留下滿室龍井清香和江晚舟急促的呼吸聲。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著林若薇的名字，伴隨著一條新短信預覽：

“他當年住在這里不是因為公司危機，是為了陪我——醫院就在這條巷子到底左拐第三個building。“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如同江晚舟此刻紛亂的心跳。她抓起帆布包沖向門口，卻在玄關處與剛折返的陸霆淵撞個滿懷——他手里攥著那個牛皮紙信封，臉色慘白如紙。

“你......“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噤聲。江晚舟能清晰看見他西裝領口沾著的幾縷深色水漬，聞見他身上比剛才濃重數倍的消毒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