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潮水一樣涌進鼻腔，江晚舟站在住院部的掛號大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味道比星耀集團的中央空調味更讓人窒息，帶著一種生命被抽離的冰涼感。她捏著手機，屏幕上林若薇那條短信像根刺，扎得她指尖發麻。

“他當年住在這里不是因為公司危機，是為了陪我——醫院就在這條巷子到底左拐第三個building。“

江晚舟深吸一口氣，往電梯口走。高跟鞋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格外刺耳。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轉身按了三樓的按鈕。鏡子里映出她蒼白的臉，眼眶有點紅，但她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三年了，整整三年。她花了三年時間，才從陸霆淵不告而別的陰影里走出來，才敢重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設計。可現在，一個短信，一個地址，就把她打回原形。那個曾經說要和她一起設計屬于他們未來家的男人，那個在她畢業作品上畫下小小Ω符號的男人，原來這三年，一直守著另一個女人。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三樓。門緩緩打開，一股更濃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走廊狹長，白熾燈的光線慘白慘白的，照在斑駁的墻壁上，映出一塊塊暗黃色的水漬。幾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靠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護士推著治療車匆匆走過，輪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格外瘆人。

江晚舟順著門牌一個個找過去。301，302……越往前走，心越沉。走到306病房門口時，她聽見護士站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307床那個，今天情緒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她那個家屬又來看她了，每次來都待好久。“\

“嘖嘖，真是癡情。聽說治療費都是他一個人扛的，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這年頭還有這么好的男人，長得又帥，又有錢……“

后面的話江晚舟沒聽清，她的注意力都被“307床“這幾個字攫住了。她放輕腳步，慢慢往走廊盡頭走去。

307病房的門虛掩著，留著一條縫。江晚舟站在門口，心臟像要跳出胸腔。她能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是林若薇的聲音。然后，是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是她曾經聽過無數次的聲音。

“慢點喝，別嗆著。“

江晚舟的手微微顫抖，輕輕推開門縫，往里看。

病房里光線昏暗，拉著厚厚的窗簾。陸霆淵坐在病床邊，背對著門口。他穿著黑色西裝，身姿挺拔，卻在做一個極其溫柔的動作——他正在為床上的林若薇掖被角。林若薇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刺眼。她微微抬著頭，看著陸霆淵，眼神里充滿了依賴和愛慕。然后，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陸霆淵的胳膊，動作自然又親昵。

江晚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垃圾桶。垃圾桶“哐當“一聲倒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病房里的兩人同時回過頭來。

陸霆淵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那溫柔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撞破秘密的慌亂，然后迅速冷卻成冰。林若薇的臉色更是白得嚇人，原本放在陸霆淵胳膊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

江晚舟看著他們，突然覺得很好笑。她撿起地上的垃圾桶，放好，然后一步步走進病房，舉起手里的手機，屏幕對著林若薇。

“若薇，“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扔出了一顆炸彈，“你發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病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窗外的雨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變大了，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是在為這場對峙伴奏。

陸霆淵猛地站起來，擋在病床前，像一堵墻，隔開了江晚舟和林若薇。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聲音冷得像冰：“你怎么會在這里？“

江晚舟冷笑一聲，繞過陸霆淵，目光直直地落在林若薇身上：“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來看我三年未見的'好朋友'，順便問問清楚，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若薇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江晚舟。她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突然，她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咳咳……咳……“

林若薇從床頭柜上抽出一張手帕，捂住嘴。等她拿開手帕時，江晚舟清楚地看到，那白色的手帕上，沾著一點刺目的紅。

江晚舟的心猛地一沉。

“若薇！“陸霆淵連忙轉過身，扶住林若薇的肩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焦急，“你怎么樣？要不要叫醫生？“

林若薇搖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看著江晚舟，眼神里充滿了愧疚和痛苦：“晚舟……對不起……我一直想告訴你……但是我不敢……“

江晚舟站在原地，全身僵硬。她看著林若薇蒼白的臉，看著那手帕上的血跡，心里某個地方開始動搖。林若薇是她大學時最好的朋友，她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分享女生間的小秘密。她怎么會……

“三年前，“林若薇的聲音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我們畢業前夕，我被查出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醫生說，如果不盡快做骨髓移植，我最多只有三個月時間了……“

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抓住陸霆淵的衣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時候我害怕極了，我爸媽早就離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根本不管我。治療費要一百萬，我一個學生，去哪里弄那么多錢……“

江晚舟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她想起三年前，陸霆淵突然變得很奇怪。他總是很晚才回宿舍，身上常常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她問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笑說沒事，最近公司忙。現在想來，那些蛛絲馬跡，竟然都指向這個殘酷的真相。

“霆淵知道了我的事，“林若薇繼續說，淚眼婆娑地看著陸霆淵，“他說他會想辦法。后來……后來他就突然跟你分手了。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去求陸家幫忙了。陸家雖然認了他，但條件是讓他和你斷絕關系，好好照顧我……“

江晚舟猛地看向陸霆淵。他站在那里，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但江晚舟能看到他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身體。

“是這樣嗎？“江晚舟的聲音顫抖著，帶著最后一絲希望，“陸霆淵，這就是你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為了錢？為了她？“

陸霆淵沉默著，下頜線緊繃得像要斷裂。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眼神冰冷地看著江晚舟，沒有一絲溫度。

“是。“

一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插進江晚舟的心臟。

“是我選的。“陸霆淵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你還有事嗎？若薇需要休息。“

江晚舟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陸霆淵也是這樣冰冷地對她說：“晚舟，我們不合適，忘了我吧。“原來，那時他的心里，已經裝著另一個女人了。

她默默地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腳步有些虛浮，但她挺直了脊背，像個驕傲的戰士，即使遍體鱗傷，也不肯在敵人面前倒下。

走到病房門口時，她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說：“陸霆淵，祝你和林若薇……百年好合。“

說完，她大步走出病房，再也沒有回頭。

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一縷微光，照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江晚舟走到窗邊，看著外面依舊陰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雨水打濕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味，卻讓她清醒了不少。

原來，她這三年的念念不忘，她的不甘，她的怨恨，都只是一個笑話。他不是不愛她，只是更愛別人而已。

江晚舟擦干眼淚，轉身準備離開醫院。剛走到住院部大樓門口，一個戴著鴨舌帽的陌生男人突然快步走了過來。

“江小姐？“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

江晚舟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男人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迅速遞給江晚舟一個信封：“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江晚舟接過信封，還沒來得及問是誰讓他來的，男人就匆匆轉身，消失在人群中了。

江晚舟捏著那個薄薄的信封，心里充滿了疑惑。她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拆開信封。里面掉出一張醫院繳費記錄的復印件，還有一張折疊的字條。

江晚舟拿起那張繳費記錄，上面的名字是林若薇，日期是三年前。繳費金額只有一萬塊，而且付款人那一欄，寫的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并不是陸霆淵。

她的心猛地一跳，展開那張字條。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字跡潦草，卻透著一股急切：“她在撒謊。小心林若薇。“

江晚舟猛地抬頭，望向住院部三樓的窗戶。307病房的窗簾緊閉著，像一個巨大的秘密，等待著她去揭開。

她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光芒，這一次，不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探究真相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