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集團大樓的玻璃門在身后緩緩合上，江晚舟瞇起眼看向午后的太陽。七月的陽光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她站在臺階上晃了晃，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手機在包里震動不休，她掏出來瞥了眼屏幕，林若薇發來的表情包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白光。
“聚你個頭。“江晚舟把手機塞回包里，轉身走向路邊。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打量她，看她穿得挺體面，卻站在那兒發愣。
“去哪兒啊小姐？“
她報出工作室地址時聲音都在發飄。后座皮革的味道混著空調冷氣撲面而來，江晚舟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倒退的街景發呆。陸霆淵那張臉總在眼前晃，尤其是他說“一無是處“時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比車窗外的陽光還晃眼。
“姐夫......“她無聲地念著這個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年前那個冒雨跑三條街給她買糖炒栗子的男生，怎么就變成了別人的丈夫？林若薇知道嗎？最好的閨蜜，看著自己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卻一個字都沒提過。江晚舟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指尖懸在“刪除聯系人“按鈕上停了半天，最終還是鎖屏放回包里。
創想空間工作室在一棟老舊寫字樓的12層。電梯“嘎吱嘎吱“爬到十樓就壞了，江晚舟踩著高跟鞋爬樓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推開玻璃門時，工作室里正放著輕快的音樂，幾個年輕設計師圍在電腦前討論著什么，看到她進來瞬間安靜下來。
“江姐？“助理小陳最先反應過來，小姑娘剛畢業一年，眼里還帶著沒被社會磨掉的清澈，“星耀那邊談得順利嗎？“
江晚舟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她把電腦包往桌上一扔，昨晚加班沒來得及收拾的畫稿散落一地。米白色西裝外套沾了灰塵，肩膀處還蹭到塊不知名污漬，狼狽得像剛從戰場逃回來。
“不太好。“她聲音沙啞得厲害，彎腰去撿畫稿時，后腰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是老毛病了，常年熬夜畫圖落下的。
“江姐你臉色好差。“小陳扶住她胳膊，遞過來一杯溫水，“是不是沒吃飯？我抽屜有面包......“
“陸總把方案全否了。“江晚舟打斷她，看著圍過來的幾個團隊成員，嗓子眼里像堵著團棉花，“他說......一無是處。“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安靜。設計師小李手里的馬克筆“啪嗒“掉在地上，藍色墨水在淺色地毯上暈開一小團污漬。沒人說話，但每個人眼里的失望都快溢出來了。江晚舟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三個月沒接到大單，好不容易盼來星耀這個項目，現在又黃了。
“還不是完全沒希望。“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鎮定些，“他給了新機會，要我們明天中午前提交一套全新方案。“
“明天中午？！“所有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小陳手里的水杯晃了晃，開水濺在手背上燙得她一哆嗦。
“對，還有十四個小時。“江晚舟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轉身看著團隊成員，“你們都下班吧，今天周末。“
“江姐我們不走！“小李第一個表態，撿起地上的馬克筆在掌心轉了個圈，“不就是熬夜嗎，大學時候趕圖連軸轉三天都沒事。“
“就是啊江姐，我們跟你一起拼！“
看著團隊成員眼里重新燃起的斗志，江晚舟鼻頭一酸。這群年輕人跟著她沒少受苦，工資經常晚發，獎金更是指望不上，可從來沒人抱怨過。她吸了吸鼻子拉開辦公室門：“行，留兩個人幫我就行，其他人明早再來。“
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江晚舟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剛才強撐的鎮定轟然崩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地毯上。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摸出來一看又是林若薇，這次發來的是張照片，火鍋店里熱氣騰騰的鴛鴦鍋，配文：“給你留了你最愛的毛肚！幾點到？“
江晚舟盯著照片里翻滾的紅油，胃里一陣絞痛。她想起大學時候和林若薇、陸霆淵三個人擠在小火鍋店里，陸霆淵總是把涮好的毛肚先夾到她碗里，自己吃清湯鍋里煮的青菜。那個時候他總說：“晚舟愛吃辣，我得陪著，等老了一起養胃。“
狗屁。江晚舟把手機狠狠摔在地上，鋼化膜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江姐？“小陳在門外輕輕敲門，“你沒事吧？我能進來嗎？“
江晚舟抹了把臉站起來，用袖子擦掉眼淚：“進。“
小陳抱著筆記本電腦進來，看到地上的手機嚇了一跳：“需不需要我幫你修修？我表哥是......“
“不用。“江晚舟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拉開抽屜拿出備用手機，“說正事，我們得重新構思方案。“
小陳把電腦放到桌上，點開星耀科技的資料文件夾：“陸總具體說哪里不滿意了嗎？我們可以針對性修改......“
說到陸霆淵的名字，江晚舟握著鼠標的手猛地收緊。“他說整個方案缺乏新意，太保守。“她看著屏幕上星耀科技的企業Logo，藍色光束組成的線條像極了陸霆淵大學時設計的耳釘，“還說我們的設計是隨便哪個公司都能套用的模板。“
“怎么會......“小陳皺起眉頭，“我們明明針對科技公司的特性做了很多創新......“
江晚舟沒說話，點開設計稿文件。開放式辦公區、智能調光系統、模塊化會議空間......這些她曾引以為傲的設計亮點，此刻在陸霆淵那句“一無是處“的評價下，突然變得平庸起來。她想起陸霆淵靠在椅背上的樣子，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神里的嘲諷像針一樣扎人。
“他是不是故意刁難我們？“小陳突然開口，說完又趕緊捂住嘴，“對不起江姐，我不該......“
“沒關系。“江晚舟擺擺手，心里卻狠狠一顫。是啊，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當年的事還沒過去，他大可以沖著自己來，為什么要拖垮整個工作室？她想起三年前收到的那封分手郵件，只有冷冰冰的“對不起“三個字，沒有解釋，沒有理由。
手機突然響起，是陌生號碼。江晚舟猶豫著接起，聽筒里傳來熟悉的男聲，溫和中帶著一絲疏離：“請問是江晚舟小姐嗎？我是星耀集團的林浩。“
江晚舟握著手機的手指泛白：“林副總？“
“叫我林浩就好。“對方輕笑一聲，“中午會議室的事抱歉，陸總他對工作要求比較嚴格。不過你的設計其實有不少亮點，我想問問你晚上有空嗎？我們詳細聊聊修改方向......“
江晚舟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已經五點半了。“抱歉林總，我晚上需要趕方案。“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禮貌，“如果有修改意見，麻煩您發郵件給我。“
聽筒那邊沉默了幾秒：“也好。對了，若薇說聯系不上你，她很擔心。“
江晚舟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我沒事，讓她別擔心。“說完匆匆掛了電話，胸口悶得喘不過氣。林浩是林若薇的哥哥，現在又是陸霆淵的副總兼小舅子，這個關系網像張無形的網，把她困在中間動彈不得。
“江姐？“小陳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我們從哪里開始改？“
江晚舟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全部推翻，重新來。“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馬克筆卻遲遲下不去筆。陸霆淵的臉總在眼前晃，他說的那些話像魔咒一樣在耳邊盤旋。“一無是處......““陳詞濫調......““太大眾化......“她用力甩甩頭，想把那些聲音趕走，馬克筆卻不小心砸在白板上，留下一道扭曲的藍線。
“我出去透透氣。“江晚舟抓起鑰匙沖出辦公室，留下一臉錯愕的小陳。
消防通道里彌漫著灰塵和霉味，江晚舟順著樓梯往下跑，高跟鞋在空曠的樓梯間發出噠噠的回響。跑到八樓平臺時她停下來，扶著欄桿大口喘氣。樓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霓虹燈次第亮起，將城市染上迷離的色彩。她從口袋里摸出煙盒，這是昨晚趕圖時買的，還剩最后一根。
打火機的火苗在夜風中顫抖，江晚舟猛吸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她咳嗽起來。三年前她最討厭陸霆淵抽煙，每次他都會乖乖掐掉，笑著說：“遵命江老師，為了我們的寶寶健康，堅決不抽。“
寶寶......江晚舟捂住嘴，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她想起那個被她親手扼殺在搖籃里的孩子，如果當時留下他，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這次是工作室座機號碼。江晚舟擦了擦眼淚接起來：“喂？“
“江姐你在哪兒？“小陳的聲音帶著哭腔，“小李的電腦中病毒了！我們下午做的修改全沒了！“
江晚舟的心沉到了谷底。“我馬上回來。“她掐滅煙頭往樓上跑，高跟鞋的鞋跟在樓梯上崴了一下，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痛。
回到工作室時，小李正紅著眼圈站在電腦前，屏幕上跳動著刺眼的錯誤代碼。幾個留下的設計師圍著他，臉上滿是焦慮。“怎么回事？“江晚舟甩掉高跟鞋，光著腳沖到電腦前。
“我剛想保存文件，突然彈出個窗口......“小李哽咽著說，“然后就變成這樣了......“
江晚舟看著屏幕上雜亂的代碼，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下午幾個小時的心血，就這么付諸東流了。她扶著桌沿穩住身子，胃里翻江倒海。
“都怪我，我不該下載那個素材包的......“小李蹲在地上開始哭，“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江晚舟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已經完全黑透了，寫字樓里只有零星幾個窗戶亮著燈。“大家先回去吧，今天到此為止。“
“江姐......“
“回去。“江晚舟的聲音不容置疑。她看著團隊成員收拾東西離開，每個人路過她時都欲言又止。最后走的是小陳，小姑娘放下一杯熱牛奶：“江姐，我把備份文件發到你郵箱了，說不定能用上。“
工作室的門關上后，江晚舟癱坐在椅子上。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只有電腦屏幕幽幽地發著光。她看著桌上那杯牛奶，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卻暖不了冰涼的心。
凌晨一點，江晚舟揉著酸痛的脖子站起來。新方案一點頭緒都沒有，電腦里的設計軟件開著，畫布還是一片空白。她走到書架前，想找幾本參考資料，指尖卻碰掉了最上層的檔案盒。
“嘩啦“一聲，一堆舊畫稿散落一地。江晚舟蹲下身去撿，手指卻觸到一張熟悉的素描紙。是她大學畢業時畫的陸霆淵，穿著學士服站在圖書館前，嘴角微微上揚，眼里有光。
她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些刻意塵封的記憶突然決堤，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陸霆淵的場景，他站在設計系的迎新海報前，穿著簡單的白T恤，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連空氣中都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她想起他們第一次約會，在學校后門的小吃街，他把烤腸上的辣椒全挑掉才遞給她。她想起他第一次帶她回家，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里，他從背后抱住她說：“晚舟，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
江晚舟抱著畫稿坐在地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三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放下，可再次看到這些畫，心還是會痛得無法呼吸。她想起那個被她打掉的孩子，才一個多月大，她甚至沒來得及看看他長什么樣。那時候陸霆淵剛提出分手，她萬念俱灰，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手機突然亮起，是陸霆淵的微信好友申請。江晚舟的心猛地一跳，手指顫抖著點開。驗證消息只有四個字：“我是陸霆淵。“
她盯著那四個字看了很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通過還是拒絕？她猶豫了整整三分鐘，最終點了“通過“。
對方幾乎秒回：“方案準備得怎么樣了？“
江晚舟看著屏幕上冰冷的文字，突然笑了。她打字回復：“關你屁事。“發送成功的瞬間，她把手機扔進抽屜，反鎖。
重新坐回電腦前，江晚舟深吸一口氣。她打開小陳發來的備份文件，屏幕上熟悉的設計稿讓她心頭一動。等等，如果把傳統與現代結合呢？科技公司未必就要一味追求未來感，或許可以加入時間的維度？
她突然想起大學時和陸霆淵一起參加的設計比賽，他們的作品叫“記憶的容器“，用不同材質的隔斷模擬時間的流逝。當時陸霆淵說：“最好的設計不是創造新的東西，而是連接過去與未來。“
江晚舟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她把原來的開放式空間改成串聯式布局，用一條貫穿始終的曲線連接不同功能區，材質從入口的原木逐漸過渡到中間的玻璃，最后到辦公區的金屬和亞克力。會議區的墻面設計成可變色的智能玻璃，隨時間變化呈現不同的光影效果，象征“時間長河中的持續創新“。
靈感一旦爆發就停不下來。江晚舟完全沉浸在設計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憊，也忘記了那個讓她愛恨交織的男人。窗外漸漸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當她完成最后一個細節時，墻上的時鐘正好指向五點半。江晚舟保存好文件，長長舒了口氣。她看著屏幕上那個跳動的“Ω“符號，這是她偷偷加在接待區背景墻的角落的，物理學中代表“終點亦是起點“。大學時她和陸霆淵常用這個符號互相鼓勵。
手機在抽屜里震動，江晚舟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來。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林若薇。最新的一條短信是半小時前發的：“晚舟，對不起，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
江晚舟的心猛地一沉。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漸漸蘇醒的城市，手指懸在回復鍵上遲遲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