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集團總部大樓的旋轉門像一張巨口,把江晚舟吞了進去。大廳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略顯僵硬的倒影,高跟鞋踩在上面發出規律的“咔嗒“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傳得老遠。
她把畫筒捏得死緊,金屬卡扣硌得掌心發疼。昨晚幾乎沒睡,眼里的紅血絲用遮瑕膏蓋了三層才勉強遮住。電梯數字不斷跳動,胃里那股熟悉的砂紙摩擦感又來了。江晚舟按了按小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跳動的數字上。
“叮——“頂層到了。
電梯門滑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雪松和皮革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江晚舟猛地攥緊手指,畫筒背帶在肩膀上勒出紅印。這個味道,三年了還是沒變。
“江小姐這邊請。“助理張默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臉上掛著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卻像掃描儀一樣上下打量她。
江晚舟點點頭,跟著他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的玻璃隔斷后,員工們都低著頭奮筆疾書,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這個時間點,整層樓安靜得像個圖書館。
會議室門被推開,一股更濃重的冷氣涌了出來。長條會議桌泛著金屬冷光,六米長的桌面擦得能照見人。陸霆淵坐在主位,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他面前只放著個平板電腦,還有一支黑色鋼筆橫在上面。
江晚舟的呼吸漏了半拍。那支萬寶龍鋼筆,還是當年她用兼職攢了三個月的錢買的生日禮物。
“陸總,方舟設計工作室的江小姐到了。“張默的聲音恭敬得像變了個人。
陸霆淵沒抬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滑動著什么,屏幕反光讓他半邊臉隱在陰影里。“嗯。“一個單音節,冷得像冰。
江晚舟走到會議桌另一端坐下,把設計稿小心翼翼地攤開。紙張邊緣被她緊張的手指捏出了褶皺。她不敢多看陸霆淵,只能盯著自己面前的那份設計圖——特別是右下角那個被她故意放大了兩倍的Omega符號。
“開始吧。“陸霆淵終于抬眼,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落在她臉上。
江晚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態。“星耀集團頂層VIP休息室設計方案最終版,從空間布局到材質選用,我們都進行了全方位優化。“她拿起激光筆,按下開關。
紅色光點在投影幕布上跳動,勾勒出流暢的空間線條。會議室里只有她的講解聲和空調系統的低鳴。江晚舟一邊說一邊留意著陸霆淵的反應,他始終面無表情,只有右手無名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節奏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整體采用低飽和度配色方案,突出商務屬性的同時保證視覺舒適度。“江晚舟的聲音微微發顫,激光筆慢慢移向那個關鍵位置,“關于空間流線設計,我們做了優化調整,特別是這個標識性收尾元素——“
她按下遙控器,畫面切換到細節放大圖。那個Omega符號占據了整個屏幕,線條比原稿粗重了三倍。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陸霆淵敲擊桌面的手指驟然停住。江晚舟甚至能看到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手指猛地收緊,骨節泛白。他抬眼看她,眼神里沒什么溫度,卻讓她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放大細節。“他說,聲音低沉得像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張默趕緊操作投影儀,符號邊緣的每一根線條都變得清晰可見。江晚舟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她知道自己在冒險,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
“這個符號...有問題。“她突然開口,故意停頓了兩秒,觀察著陸霆淵的反應。
陸霆淵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什么問題?“
“設計缺陷。“江晚舟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這里的線條處理其實存在形式大于功能的問題。“她按下激光筆,紅色光點精準地落在符號內側曲線上,“這三個轉折點的弧度處理過于刻意,破壞了整體流暢性。“
她清楚地數著自己指出的三個點,每個點都對應著昨晚發現的分子結構圖的關鍵節點。
“嗒。“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打破了沉默。陸霆淵不知何時拿起了那支鋼筆,正用金屬筆尖輕輕敲擊著投影幕布上她激光筆所指的第一個位置。
江晚舟的呼吸漏了一拍。
“嗒。“第二聲,筆尖移到第二個點。
她的手指悄悄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是他,絕對是他。
“嗒。“第三聲,精準命中第三個點。
陸霆淵放下鋼筆,靠回椅背,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江設計師認為這是缺陷?“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是的。“江晚舟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這種低級錯誤不應該出現在最終方案里。“她故意重復了他助理昨晚說過的話,想看他是否會有反應。
陸霆淵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看來江設計師對自己的作品認知還不夠清晰。“他拿起平板,快速滑動著,“整體方案勉強通過,但這個符號必須修改。“
江晚舟的心沉了下去。他看懂了她的暗示,卻選擇了這種方式回應。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霆淵,我來給你送藥。“林若薇的聲音像棉花糖一樣甜膩,穿著一身雪白連衣裙走了進來,手里端著個水杯,另一只手拿著個藥盒。
江晚舟的目光瞬間凝固在她那只拿著藥盒的手上。
林若薇徑直走到陸霆淵身邊,極其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肩上,身體微微前傾。“醫生說這個時間必須吃藥,不能忘。“她說話時眼睛卻瞟向會議桌上的設計稿,目光在那個大大的Omega符號上停留了兩秒。
江晚舟注意到,林若薇搭在陸霆淵肩上的手,指關節用力得泛白。
“嗯。“陸霆淵接過水杯,卻沒有立刻去拿藥。
“抱歉打擾你們開會,“林若薇轉向江晚舟,笑容甜美得像剛出爐的蛋糕,“不過霆淵的身體最重要,醫生說他必須按時吃藥,不能累著。“
江晚舟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個被隨意放在桌上的藥盒。白色藥盒上印著幾個黑色小字——鹽酸二甲雙胍片。她的呼吸驟然停止。
這不是治療白血病的藥,甚至和癌癥沒有半點關系。這是糖尿病人吃的藥。
林若薇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伸手把藥盒往里收了收,擋住了上面的字。“晚舟,好久不見,“她笑得更甜了,“等我們忙完這陣子,有空聚聚吧?我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那語氣像是在說悄悄話,眼神里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
陸霆淵終于拿起藥片,就著水咽了下去,整個過程面無表情。“你先回去,我讓司機送你。“他對林若薇說,語氣不容置喙。
林若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自然。“好吧,那你們忙。“她踮起腳尖,飛快地在陸霆淵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拿起空水杯,轉身離開。經過江晚舟身邊時,她腳步頓了頓,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就別惦記了。“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江晚舟還沒從剛才那驚天的發現中回過神來。林若薇在撒謊,徹頭徹尾地撒謊!她根本沒得白血病,那她為什么要偽造病歷?為什么要說陸霆淵為了她才離開自己?
“方案里的修改,你想表達什么?“
陸霆淵突然站起身,邁開長腿朝她走來。他個子很高,走到她面前時投下一片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那股熟悉的雪松氣息再次涌來,比剛才濃烈得多。
江晚舟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距離太近了,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聞到他襯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體溫。
“陸總什么意思?“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卻有些發顫。
陸霆淵沒說話,只是微微俯身。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晚舟的心跳失控地加速,本能地想往后退,椅子腿卻抵住了她的膝蓋。
“環磷酰胺,“陸霆淵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劑量多少?“
江晚舟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果然是在求救!隱藏在符號里的分子結構,根本不是什么白血病藥物,而是...
“你想知道?“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手指悄悄攥緊了藏在桌下的U盤,“那得看陸總肯不肯說實話了。“
陸霆淵的眼神沉了下去,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面。他伸出手,江晚舟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下一秒,卻只是感到一陣風過,他從她身后的畫筒里抽出了那份她熬夜修改的設計原稿。
“張默,“他站直身體,恢復了剛才那種冰冷的語氣,“給我和江設計師單獨留點時間。“
門外傳來張默的應聲。腳步聲漸漸遠去,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霆淵把設計稿攤在桌面上,拿起那支鋼筆,在Omega符號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解釋一下。“他說,眼睛卻沒看設計稿,而是死死盯著江晚舟。
江晚舟突然覺得口干舌燥。她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三年前那個會在冬夜里把她的手揣進自己口袋的少年,和現在這個眼神冰冷的總裁重疊在一起,讓她一陣恍惚。
“解釋什么?“她反問,刻意忽略掉心底翻涌的情緒,“解釋你為什么用我們之間的暗號,藏一個化療藥物的分子式?還是解釋...林若薇為什么拿著糖尿病人的藥,卻說自己得了白血病?“
陸霆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桌面上,將她困在椅子和他之間。距離近得驚人,江晚舟甚至能看到他眼底的紅血絲,和強裝鎮定下的慌亂。
“你調查她了?“他的聲音發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江晚舟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這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陸霆淵,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的呼吸明顯變粗,黑色襯衫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在瞬間被點燃,充滿了火藥味。江晚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壓抑怒氣,還有那怒氣之下隱藏的...恐懼?
“不該問的別問。“陸霆淵的聲音冷得像冰,卻掩不住那一絲顫抖,“方案我會讓張默聯系你,這個符號...按我說的改。“
說完,他猛地向后退開一步,轉身就想走。
“站住!“江晚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陸霆淵,三年前你不告而別,現在又玩這種莫名其妙的把戲!你把我當什么了?“
陸霆淵的腳步頓住了。他背對著她,江晚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緊握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肩膀。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響。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光影,像一道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就在江晚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陸霆淵突然開口了。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一樣。
“晚舟,“他叫了她的名字,是這三年來的第一次,“有些事,不知道對你更好。“
江晚舟只覺得一股火氣直沖頭頂。更好?看著他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聽著那個女人編造的謊言,還要被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這就是所謂的“更好“?
“是不是更好,該由我來決定。“她走到他面前,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陸霆淵,我不管你和林若薇之間到底有什么貓膩,但你欠我一個解釋。“
陸霆淵的眼神復雜得讓她看不懂,有痛苦,有掙扎,還有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恐懼。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
“修改稿三天后給我。“他繞過她,徑直朝門口走去,腳步有些踉蹌,“張默會帶你去財務室結預付款。“
江晚舟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那只剛才拿鋼筆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門被打開,又重重關上。會議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那張攤在桌上的設計稿。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Omega符號上,把那些隱藏的線條照得清清楚楚。
江晚舟走到桌前,指尖輕輕撫過那個被陸霆淵畫了問號的地方。心里某個角落突然塌陷下去,酸澀的情緒洶涌而出。
他不是變了,他是有苦衷。那個看似冷酷無情的總裁外殼下,藏著的還是三年前那個會為了保護她而獨自承擔一切的陸霆淵。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未知號碼“四個字。江晚舟的心猛地一緊,手指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經過處理的電子音,冰冷而機械:
“他撐不了多久了,三天后晚上八點,城西廢棄工廠。帶上你發現的東西,一個人來。